木清颜踏入苍骸胸骨窟窿的刹那,外界的声响、光线、甚至同伴的气息,瞬间被隔绝。
她被无边的暗红光芒吞没。
这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冰冷的、粘稠的,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和深入骨髓的虚无感。无数暗红色的晶簇如同有生命的血管,在她周围蠕动、生长,发出细微的、如同咀嚼般的嘶嘶声。更深处,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极致龙威、破碎怨念、大地悲鸣与归墟死寂的庞大洪流,如同沉睡的巨兽,正缓缓苏醒,将“目光”投向了她这个渺小的闯入者。
掌心“痕”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暗金色的光芒形成一个薄薄的光罩,勉强抵御着暗红光芒最直接的侵蚀与同化。神魂中的“归墟烙印”则剧烈跳动,与周围无处不在的归墟污染产生强烈的共鸣与拉扯,既带来更刺骨的冰冷与虚无感,却也让她对这污染的“结构”和“韵律”有了一丝模糊的感知。
木清颜悬浮在这片暗红的中心,闭上双眼,摒弃所有杂念。她将全部心神,沉入自身的混沌道基。
混沌包容,演化万千。
她的道基,此刻如同一颗蒙尘的、布满裂痕的“种子”,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震颤、收缩。心窍灵泉中,那融合了戊土精气的泉水汩汩涌出,浸润着“种子”的根系;那株凝神草全力摇曳,散发着清凉气息护持她的核心意识;万道灵根的虚影在道基深处若隐若现,枝叶伸展,仿佛要触及、链接外界的某种宏大存在。
“承受……理解……承载……转化……”
苍玄龙魂的话语在她心间回响。
她没有试图去“对抗”或“驱散”这恐怖的殇痛洪流。那是以卵击石。她做的,是彻底放开自身道基的“边界”,以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勇气,让自身混沌的“包容”特性,提升到极致!
混沌道基中心,那点融合了寂灭与生机的混沌核心,骤然亮起微光,如同一个微型的、旋转的“漩涡”。
“来吧……”
木清颜在心中默念。
下一瞬间,殇痛洪流,降临!
不是能量冲击,而是比能量冲击更加可怕的东西——记忆!情感!意志碎片!大道伤痕!
无穷无尽的画面、声音、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星河,轰然涌入木清颜的识海,冲刷着她的神魂!
她“看到”了苍玄翱翔于九天,龙吟震慑万灵,行云布雨,泽被苍生,受无数生灵膜拜的辉煌;
她“感受到”了它对脚下这片厚土之原深沉如海的眷恋与守护之责;
她“经历”了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强敌来袭,法则崩坏,山河破碎,无数追随者陨落,苍玄浴血奋战,龙鳞剥落,骨骼断裂,却死死挡在敌酋与大地灵脉之间;
她“体味”了那贯穿胸腹的致命一击带来的剧痛、不甘,以及最后时刻,将残存龙力与神魂烙印注入身下大地、试图永远守护灵脉的决绝;
她“沉沦”于陨落后的漫长黑暗,感受着残魂被归墟之力一点点侵蚀、扭曲的痛苦,感受着自身怨念与大地哀伤、敌人残留污秽结合,滋生出“怨念龙魂”的疯狂与自我憎恶;
她更“触摸”到了那股与大地灵脉交织、却同样被污染缠绕的“殇土”核心——那是一种万物凋零、希望断绝、永恒凝固在死亡瞬间的极致悲恸,以及……一丝无论如何被污染、被扭曲,都未曾彻底熄灭的、想要“净化”与“守护”的微弱火星!
这不仅仅是苍玄的记忆,更是这片土地的记忆,是那场大战的烙印,是归墟污染侵蚀的轨迹,是亿万年痛苦凝结的实体!
天仙初期的神魂,在这等浩瀚、沉重、充满了极端负面情绪的洪流面前,简直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瞬间就要被撕碎、淹没、同化!
“啊——!”
现实中,木清颜的身体剧烈颤抖,七窍开始渗出淡金色的血液(混合了她的混沌本源与暗金龙力),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瓷器碎裂般的血纹。她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衰弱下去,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熄灭。
窟窿外,墨衍通过青龙血脉的感应,清晰地感受到了木清颜生命力的急剧流失和神魂的剧烈动荡,他目眦欲裂,就要不顾一切冲进去。
“少主不可!”赤羽死死拉住他,“现在进去,不仅救不了木姑娘,反而会干扰她与苍骸的共鸣,甚至可能引动殇土力量暴走,将你们一同葬送!”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吗?!”离曜怒吼,离火不受控制地燃烧。
“她……她还在坚持!”墨衍忽然低吼,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与希望。他感觉到,木清颜那微弱到极点的生命波动,虽然起伏剧烈,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没有熄灭!而且,在那浩瀚殇痛洪流的冲击下,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全新的“韵律”正在她体内艰难地孕育、成形!
窟窿内,木清颜的意识确实已在崩溃的边缘。
无穷无尽的痛苦、悲怆、怨恨、虚无,如同亿万根钢针,反复穿刺着她的神魂。她几乎要迷失在苍玄的记忆里,分不清自己是谁,要承受这无边苦楚到何时。
但就在最黑暗的时刻,一点微光始终不曾熄灭。
那是她自己的意志,是穿越两世的坚韧,是对仙途的不懈求索,是对墨衍的牵挂,是对离曜等人的情谊,是对生命本身的热爱,更是……她对自己“混沌之道”的信念!
混沌,岂能被单一的情绪或痛苦所淹没?
混沌,当能容纳这极致的殇痛,理解它,承载它,并从中……演化出新的可能!
“我……不……是……苍玄……”
“我……是……木清颜……”
“我……的……道……是……混沌!”
濒临溃散的意识,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爆发出无声却震彻魂灵的呐喊!
随着这声呐喊,她混沌道基中心那个旋转的“漩涡”,猛然加速!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开始主动地、艰难地“吞纳”涌入的殇痛洪流!
不再是简单的记忆承载,而是以混沌道韵为熔炉,以自身意志为薪柴,开始尝试“熔炼”这些极端对立的“材料”!
龙威的辉煌与陨落的悲怆,守护的眷恋与污染的扭曲,大地的哀伤与归墟的虚无,生命的顽强与死亡的永恒……这些截然相反、甚至彼此冲突的“碎片”,被强行纳入混沌的“漩涡”之中。
“滋啦——!”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混沌道基内部爆发出剧烈的冲突与震荡!本就布满裂痕的道基,表面瞬间又增添了无数新的、更深邃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炸开!
木清颜的身体痉挛得更厉害,淡金色的血液几乎染红了她的衣襟。
但她的眼神,在无尽的痛苦深处,却奇异地闪过一丝清明。
她“看”到了,在混沌漩涡的疯狂搅动下,那些对立的“碎片”边缘,开始出现极其微小的、模糊的……交融迹象。
一缕极致的悲怆,与一缕守护的眷恋碰撞,并未湮灭,反而在混沌的调和下,化作一滴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泪”;
一丝归墟的虚无,触碰到大地哀伤中那丝不灭的“净化火星”,并未将其熄灭,反而仿佛被那火星的微弱“存在感”所灼伤,虚无的边缘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磅礴的龙力精华碎片,与污染扭曲的怨念碎片相互纠缠,在混沌的包容下,竟隐隐有了一丝“剥离”的趋势,虽然极其缓慢,却真实存在!
这过程痛苦到了极致,也缓慢到了极致。每一次“熔炼”微乎其微的碎片,都让木清颜的神魂如同被凌迟一遍。她的道基伤痕累累,如同布满裂痕即将破碎的琉璃盏,全靠心窍灵泉的生机、凝神草的稳固以及掌心肌肤下“痕”印散发的微弱龙力在勉强维系不散。
然而,在这近乎自毁的“熔炼”中,她的混沌道基,那布满裂痕的核心,颜色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原本混沌迷蒙的色泽中,渐渐沉淀下一丝暗金的厚重(承载龙威与大地),晕染开一缕暗红的悲怆(殇痛记忆),又点缀上一点灰白的虚无(归墟烙印),最终,所有这些色彩并非混杂,而是在混沌本源的统御下,形成了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复杂、也更加……包容万色的奇异光泽。
一种微弱但全新的道韵,开始从她即将破碎的道基深处弥漫开来。
那不是力量的增长,而是“质”的蜕变,是她的混沌之道,在承载了如此极端对立的“殇痛”后,被迫向更深、更本质层面的一次……艰难的“进化”!
“承受”已至极限,“理解”初窥门径,“承载”正在发生。而最终的“转化”……那一点契机,似乎就隐藏在殇痛洪流的最深处,那丝无论如何被污染,都未曾熄灭的“净化火星”之中!
木清颜濒临破碎的意识,如同最执着的飞蛾,拼尽最后的力量,朝着那点微弱的火星,摇曳着探去……
而窟窿外,墨衍三人震惊地发现,苍骸胸骨窟窿内散发出的暗红光芒,其核心处,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混沌星光!
那星光虽被暗红重重包裹,如同怒海孤舟,却始终不灭,并且,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吸收、调和着周围的光芒与气息!
承载殇痛的混沌熔炉,已然点燃。最凶险的转化,即将开始。木清颜的命运,乃至这片殇土的未来,都系于这缕摇摇欲坠的混沌星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