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整整一日提心吊胆的赶路,但许鸣玉的法子确实有用,但凡瞧见流民蠢蠢欲动,许鸣玉便撩起车帘,不经意露出春樱那张满是墨迹的脸。
几人终于在第二日晌午前赶到兰县,许鸣玉本以为兰县遭了灾,入城之人定然寥寥,却不曾想今日城门处却已停着数辆马车,马车后还跟着十余名随从。
春樱正拿着块沾了水的手绢,仔细擦拭着面庞上的墨迹,见马车不再前行,她好奇地从马车中探出头去:“怎么不走了?”
吴勇转身,正巧瞧见她那张被墨迹晕染得斑驳的面庞,眼圈那儿乌黑一片,他强自忍住笑意,一努下巴:“被前头那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春樱对他的忍俊不禁毫无所觉,许鸣玉接过她手中已脏污一片的帕子,又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指了指她的脸:“面颊上还有,墨迹难以洗净,待进了城,我设法去寻些胰子来。”
“无碍的,小娘子,我回头多洗几遍就干净了。”春樱看着城门,见那些守城侍卫恭敬地站在一旁,而并非是在盘查,疑惑道:“马车里头的人究竟是何身份,莫非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
吴谋将腿搭上辕座,轻拍了拍衣摆蹭上的泥点子:“瞧着是有些不寻常。”
他抬起手肘,示意吴勇:“兄长,你觉得如何?”
“应当是个人物,”吴勇眉间落着思索之色:“从马车的制式上倒是瞧不出什么,但你们瞧那些随从,他们脚上穿的鞋可都是官靴。”
“马车中坐着的,莫非是哪位朝廷要员?”春樱伸长脖子,配上她那张斑驳的脸显得尤为滑稽。
“既是朝廷要员,此刻为何不入城?”许鸣玉打量着眼前的景象,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些陈年旧事,面上顿时浮起讽笑来:“莫非是在耍京官的威风?”
“耍威风?”吴谋闻言,低声复述一遍,随即又抬头向城门处瞧去,只见几名身着官袍的人从城中策马而来,片刻后在城门处下了马,随即小跑到一架马车前,躬身行礼。
许鸣玉一行人离得远,此刻倒是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瞧见为首之人身上所着官袍的制式,她神情倏然一暗。
吴勇心细,自然瞧出了她的变化:“想来,这位便是新上任的兰县县令了。”
许鸣玉没有作答,一旁的春樱已义愤填膺道:“小娘子果然没有猜错,这一行人还真是在耍威风,敢情他们不入城去,便是为了等淮县县令出城相迎!”
许鸣玉难得冷脸,她垂下眼睫:“此前父亲还在任上之时,有转运使来此行监察之责,彼时那位大人也是如此倨傲地等在城门外,叫父亲赶来迎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上官的作派倒仍是一脉相承。”
不远处,褚济源躬身站在马车侧边的小窗下,恭敬道:“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一道极为年轻的声音从车厢中响起,细听之下还伴着些沙哑:“储大人公务繁忙,不必如此多礼,本官自行在官驿歇下即可。”
“那如何使得?您为兰县水患之后的重建事宜而来,此是兰县百姓之福,下官如何能不前来相迎?”褚济源的腰又塌低了些,神情显得极为谄媚:“下官府中备了几桌简单的席面,欲为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与下官一同前往吧。”
“不必了。”车厢中好整以暇的一声,叫人听不出情绪来。
褚济源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他塌着腰,不可置信地将视线上抬:“大人?”
里头的人咳嗽了几声,并未再开口。
褚济源不免有些尴尬。
而辕座上那位扎着高马尾的男子笑嘻嘻地看向褚济源:“褚大人,裴大人日夜兼程,途中感染了风寒,此刻正发着高烧呢。这席面嘛,待大人身子痊愈了再吃,也不迟啊!”
褚济源闻言,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不知大人可有用惯了的大夫随行?”
“不劳褚大人费心,”那男子从袖中取出个青色的果子,在衣袖上擦了擦便吃了起来:“裴大人这儿,大夫药材一应俱全。”
“那就好。”褚济源站起身:“既如此,下官便遣人引着诸位去官驿吧,实不相瞒,官驿方才修缮完成,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劳烦褚大人。”那男子几口吃了一个果子,随即低声抱怨:“这个果子有些酸,不好吃。”
……
眼见前头那支队伍缓缓入城去,吴谋这才扯着缰绳,驭着马车缓缓前行。
在城门处,四人出示了路引文书,经过一系列盘查后,马车才驶过城门,入了兰县城。
许鸣玉卷起车帘,看着道旁的景象,从前被洪水席卷的房屋已修缮了些,但远没有从前的繁荣。
施粥的棚子几步便有一处,不少穷苦百姓仍在排队领取果腹的食物。
春樱从未瞧见过这样的景象,淮县虽不如盛京繁荣,但每次赶集之时,街道上也是极为热闹的,何曾如此衰败。
“兰县百姓好可怜啊。”春樱喃喃道:“要将兰县修缮成水患之前的模样,怕是还要些时日。”
“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吴勇自然地接下话茬:“若是有幸,能遇见咱们大人那样敦本务实的父母官,或能快些也未可知。”
“父亲若是听见你这番评价,定会高兴许久。”许鸣玉抿着些笑意,只见在他们前头的那队人马缓缓驶向左侧的街道:“官驿是在那个方向吧?”
吴谋思索片刻,随即颔首:“不错,顺着这条道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许鸣玉又看了眼最前头的那架马车,见瞧不出什么,正要放下车帘,下一刻却见那架马车的小窗上伸出一截白皙修长的手来。
只见那只手慵懒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尖缓缓勾起车帘,随着他的动作,一截朱红色的衣袖便垂在窗畔。
有并不夺目的阳光从窗中洒进去,许鸣玉瞧着那只手,突然很想知道里头坐着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