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先歇着,咱们明日去拜访重谦叔也不迟。”许鸣玉见春樱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劝,只抹平了枕头上的褶皱,仰面躺了下去:“将蜡烛灭了吧。”
“好。”
房中归于黑暗,唯有一抹月色从窗外透进来,照在许鸣玉的面颊上。她觉得有些刺眼,便侧过了身去。
春樱闻得动静,支起身子:“小娘子,您可是睡不着?”
“没有,”许鸣玉睁着眼,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她看着不远处绣着花草的屏风,低声道:“春樱,不知为何,我心不安。”
“您定然是被那些流民吓着了。”
许鸣玉拥着锦被,下意识就想否认。
“淮县的日子安稳,但兰县城外那群流民与亡命之徒无异,您被吓着也实属正常。”春樱答得理所当然:“您安心睡吧,我守着您。”
许鸣玉闻言,只闭上眼:“一切,等我明日见过重谦叔再说。”
“好。”
……
兰县的盛夏,还是晴天更为多些,枝头之上,蝉鸣声声。
官驿中,谢珩快步绕过廊庑,高马尾下,墨色发带随着他的走动一摇一晃。他口中叼着个青色的果子,眉眼间稍有些嫌弃之色。
走到一间房门口,守卫见着他顿时眉开眼笑:“谢大人,您今日起得倒是早。”
谢珩拍了拍肩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灰尘:“我认床,到陌生的地方便会睡不好。”
“原来如此。”守卫恍然大悟。
谢珩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若是大人愿意与我同床共枕,想来我定能睡个好觉。”
话音落下,房间中顿时传出一声嗤笑,一道稍带着冷意的嗓音响起:“想得美。”
“哟,大人醒了啊。”谢珩又咬下一口果肉,随即把剩下的大半个果子扔给一旁的守卫:“我的牙都快酸倒了,回头叫驿官换些甜的来。”
“是。”守卫慌忙应下。
谢珩从怀中取出块帕子擦了擦手,含糊道:“裴大人,属下这便进来了。”
说完,也不待房中人回答,他抬手推开门便走进了房中。
裴闻铮刚好穿上外袍,转身见到来人,好看的眉心一蹙:“没规矩。”
谢珩凑上前:“属下向来守规矩得很,您可莫要冤枉属下。”
裴闻铮淡淡看他一眼,也不与他争辩,只轻笑一声。
谢珩被他这一声笑得有些发毛,他立即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等着裴闻铮净完面,这才开口:“大人,您的嗓子可舒服些了?”
“歇了一晚,已是好多了。”
“便说您这身子文弱,不能日夜兼程地赶路......”
眼见他又要长篇大论,裴闻铮看了眼房中的滴漏,打断道:“时辰尚早,你若当真闲得慌,便与我一同去城中转转。”
“属下职责所在。”谢珩躬身应下,抬眼瞧见他身上那件浆洗得发了白的外袍:“您这招真是高啊,大人。”
裴闻铮挑眉:“高在何处?”
“您这是打算趁兰县尚无人见过你的面容,去听百姓讲实话呢,属下猜得可对?”
“还好,”裴闻铮睇他一眼:“还不算蠢。”
说完,裴闻铮便大步走出房门,谢珩看着他的背影,兀自摇头道:“这衣裳倒是在其次,裴大人怎不知自己那张脸才是祸患?”
眼见裴闻铮走远,谢珩忙大步跟上:“裴大人,等等属下!”
……
客栈中,许鸣玉喝下最后一口稀粥,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案上后,便站起身。马车已套好,吴家兄弟早便用过了早膳,此刻正站在外头喂马儿吃豆子。
见许鸣玉与春樱出来,二人迎上前。
吴勇接过春樱手中沉甸甸的茶包,笑道:“这茶叶是为刘大人准备的吧?”
“小娘子说,刘大人此前最爱喝咱们淮县的金毫春茶,出门前便特意去买了些。”春樱小心地松开手:“这一路以来,我都小心保管着,唯恐茶叶受潮。”
“茶叶受潮,茶香便淡,茶汤便没了滋味,是要小心保管。”吴谋看了看刘府所在的方向:“咱们径直去见刘大人吗?”
“嗯,”许鸣玉攀上马车,扶着车厢坐稳:“重谦叔知晓我要来兰县,怕是已经盼了多日了,我们这便走吧。”
“好。”吴家兄弟在辕座上坐好,一扯缰绳,马儿快步向前跑去。
这一路,与昨日所见并无不同。施粥的棚子前,许多衣衫褴褛之人捧着碗等候着,他们的面上脏兮兮的,眼神也失去了光彩,活着于他们而言,显然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不远处,几名衙役驾着板车,疾驰而来。板车上整齐摆放着四个木桶,此刻正朝外冒着热气,道旁等着的百姓顿时涌上前。
吴谋见状,忙勒紧缰绳,将马车停在空旷之处。
“想来是施粥放粮的时辰到了,”吴勇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样多的百姓,一时半会儿定散不去,咱们怕是要在此处耽搁些时辰了。”
许鸣玉看了看天色:“时辰还早,等一会儿也无妨。”
只见不远处,衙役将粥桶抬去棚子中,随即扬声道:“都排好队,每一户人家遣一人来领粥即可。”
有十余名衙役在一旁管理秩序,混乱的人群顿时井然有序起来。
百姓一个接一个的上前,领到粥后便快步往住处走去。
“官爷,小人家中有六口人,这粥可能多领一些?”一名老媪满怀希冀地看着眼前的衙役:“家中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请官爷开恩。”
“自无不可。”衙役接过她手中的陶盆,大勺子舀了满满几勺粥后,才递还给了她。
“足够了足够了,”老媪顿时感恩戴德:“多谢官爷。”
春樱见状,感叹道:“看来这兰县的官府,还是有人情味的。”
“我看,不尽然。”
许鸣玉轻飘飘地一句话,被夏天燥热的风吹着卷上半空,随即又缓缓落下,清浅的声音与不远处那架马车中一名男子的话音重合。
“大人何出此言?”谢珩坐在辕座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马鞭。
裴闻铮理了理衣袖:“兰县官府若真有如此作为,又怎会有那么多流民背井离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