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如此高深莫测……,”谢珩将那册账簿拿起来,翻了两页:“这不是兰县府衙有关赈灾粮与赈灾银的账簿吗?”
裴闻铮没有答话,只伸手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嘴角噙着一抹笑。
谢珩就着烛火又翻了几页,随即拧紧眉:“瞧着倒是并无错漏。”
裴闻铮抬眼,看向谢珩:“这账记得极为详尽,收支清晰,何来错漏?”
谢珩起先有些疑惑,但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是一本假账?”
“你以为呢?”
“难怪!”谢珩恍然大悟,他将账簿丢在桌案上:“难怪褚府后院今晚并未设防,敢情褚济源那只老狐狸唱的是出请君入瓮的好戏啊!”
“还不算蠢。”裴闻铮轻笑一声。
“那您如今有何打算?“
“吩咐下去,这几日无论何人登门,都推说我病了,不便见客。”眼见烛芯烧长,裴闻铮拿了把剪子,利落地剪断。
“属下领命。”谢珩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色道。
“戏台既已建好,这场戏,我又怎好不陪他唱下去?”烛火跃动,映得裴闻铮眉骨清晰,他此刻便如同隐在暗处的猛兽,等猎物露出马脚,便迅速上前,一口咬断它的咽喉。
……
许鸣玉一夜辗转难眠,待东方既白,这才昏昏睡去,再次醒来之时,已日上三竿了。
春樱闻得房中有了动静,这才推门而入:“小娘子,您醒了。灶上煨着米粥,您快起来,我给您盛一些来。”
“好。”
许鸣玉换好衣裳,端坐在案前小口吃粥,余光中瞧见吴谋欲言又止,咽下口中米粮,她道:“二位兄长可是有话要说?”
吴勇与吴谋对视一眼,后者犹豫了片刻,随即开了口:“小娘子,方才崔叔来送了些新鲜的蔬菜,我便多嘴问了一句关于案卷的事。”
“他怎么说?”许鸣玉不自觉地捏紧了勺子:“那案卷可是在重谦叔手中?”
“不在。”吴谋有些不敢看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但您放心,我并未透露昨夜之事。”
“如此说来,那案卷十有八九在裴大人手中。”吴勇拧着眉:“看来如今只有去寻他,阐明缘由,请他将案卷借予我们一观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吴谋看了眼许鸣玉,压低了些声音:“可小娘子昨夜已将人得罪了,他会如此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地将案卷相借?”
想起什么,吴谋又缩了缩脖子:“我可听说,前任中书令李若浦,也就是裴闻铮的恩师,当年获罪之时,裴闻铮也未曾为他美言过一句,后来还是他亲自监斩的。”
“这么无情?”春樱本在为许鸣玉续粥,闻言手一抖,险些将粥洒出来。
许鸣玉见状,忙从她手中接过瓷碗:“够了,多谢。”
她又抬头看向吴谋:“李若浦因何获罪?”
“那可多了去了。”吴谋换了个坐姿,随即细数着:“卖官鬻爵、结党营私,还有任人唯亲什么的,听说降罪的圣旨上,可细数了十几条罪状。”
“那李若浦分明是个坏人啊。”春樱接下话来。
“他出身寒门,本是先帝在位时的状元郎,后来凭借出色的政绩一步步拔擢到中书令的位置。他一手策论写得极好,也乐意指点后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故而他死后,也有传言称是当今圣上为了专权,这才给他罗织了罪名,要了他的性命。”吴勇叹了口气:“官场之上,是是非非可难说得很呐。”
“那这位裴大人监斩恩师,岂不是……”春樱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形容他。
“为天下文人所不容。”吴勇叹息一声:“他当年也是大齐惊才绝艳的探花郎,走到如今这一步,是所有人皆未曾想到的。”
许鸣玉舀了勺粥,并未放入口中,她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春樱几人见状,也都沉默下来。
米汤悬于勺底,本就摇摇欲坠,许鸣玉腕骨一沉,米汤倏然坠入碗中,她抬起头:“我不会去求他,只因我不信这天底下有那么多无私之人,会对素昧平生之人出手相助。且如他这样冷硬的心肠,恳求无用,唯有利益才能打动他。”
“利益?”吴谋眨了眨眼:“可我们有什么东西,是他没有且想要的?金银珠宝、才学权势,这些我们都没有啊。”
吴谋摸了摸鼻子:“这些,他倒是都有。”
“褚济源的罪证。”许鸣玉想起书房中那一幕,眼睛都弯了起来:“他夜潜褚府书房,本就是为寻罪证而去。”
“咱们……”吴谋思索片刻,随即不确定道:“咱们手中,有这些东西?”
“怎么没有?”许鸣玉将勺子放下,站起身:“春樱,替我磨墨。”
“来了。”春樱忙不迭应下,转身跟着许鸣玉走进里间卧房。
留下吴家兄弟二人在外间面面相觑。
许鸣玉取了张信纸,笔尖沾满了墨后,腕骨沉下,少顷,纸张上便落满了娟秀的字迹。
卧房窗户大开着,风吹过,窗外的新竹沙沙作响。
……
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官驿,停稳后,褚济源手捧长翅帽,走下车辕。
谢珩恰巧从里头走出来,褚济源瞧见,眼前一亮,忙迎上前:“谢大人留步。”
谢珩佯装才瞧见他的模样,匆匆行了个礼:“褚大人这是来寻我家大人的?”
“不错。”褚济源面上似有些忐忑不安之色:“本官有桩要紧事,需禀告裴大人,不知他现下可得空?”
谢珩叹了口气:“褚大人有所不知,昨夜回了官驿后,裴大人便病了,我这正要去替他延请大夫呢!”
“裴大人病了?”褚济源闻言颇有些意外:“病得严重吗?”
“老毛病了,裴大人体弱,此前路途劳累,本就未曾歇好,昨夜歇下又未曾关窗。此事大人让我不要声张,还请你当作不曾听说便好。”
“那如何使得?”褚济源说着便欲入内去。
“褚大人,”谢珩一把拦下他:“你若今日进去见到了裴大人,他定会怪罪我将此事告知于你。”
“这……”褚济源一条腿还搭在台阶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如先回去。”谢珩将他拉下台阶:“等大人好些,我定遣人登门相告。”
“也…也好。”褚济源只得点头应下。
谢珩看着马车远去,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片刻后,有一名乞儿打扮的幼童上前来,瑟缩着将手中书信递给他:“哥哥,有位姐姐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给我?”谢珩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