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一路分花拂柳,快步穿过拱门,她顺着来路望去,见赵嘉月已领着仆从转了个弯儿,径直走向大雄宝殿,心下不免有些着急。
殿中香客众多,绝不是与之攀谈的好地方,许鸣玉思及此,便又加快了步伐。
今日来大相国寺上香,柳婉容担心她打扮得太过素净,临出门前特意往她发髻上簪了几支上好的珠钗。
虽谈不上价值连城,但也值些银子,配得上她的身份。
许鸣玉隐约记得,她今日簪了支镶着东珠的珠钗,那颗东珠圆润饱满,应当是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趁人不备,她将那支珠钗取下,反执着藏在衣袖中。
待走近些,许鸣玉手下用力,将珠钗扔进道旁草丛,随后她顿住脚步,扬声道:“夫人且慢,您似乎掉了东西!”
赵嘉月闻得动静,果然回身看来。
刚才她略低着脑袋,许鸣玉身量又高,只瞧见她略略上挑眉眼与挺秀的鼻梁,此时才算真正看清她的长相。
该如何形容呢?
想来是出身将门的缘故,赵嘉月的骨骼并不纤细,容貌也不似许鸣玉的英气,倒是很有些杀伐果断的凌厉之感。
只见她抬眼望来,一道天光穿过道旁的树,落在她身上。
许鸣玉看着她,心下不合时宜地想:她似乎不应该束缚在女子裙衫之中,若能身着铠甲,手握长缨,倒是更合适些。
许鸣玉眼中浮现些许惋惜之色,她宛如瞧见一棵悬崖上不畏严寒的青松,被生生栽入了方寸之间,枝叶也不得施展。
她细细打量着,越看越觉得赵嘉月面上敷着的厚粉、发髻上簪着的珠钗,以及身上穿得衣裳,无一不使她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强烈的矛盾感。
赵嘉月似乎……不知怎么打扮自己,许鸣玉心下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赵嘉月隐隐蹙了眉,不客气地回望自己,许鸣玉顿时回神,她矮身从草丛中捡起那支珠钗,笑道:“夫人,这支钗环,可是你的?”
赵嘉月的视线落在她手上,停顿须臾便移开,她示意身旁的仆妇。后者微微颔首,缓步走上前,接过许鸣玉手中的珠钗仔细打量。
而许鸣玉丝毫不急,她也不看赵嘉月,只袖手站在原地。
过了会儿,只见那仆妇摇了摇头,将珠钗又递还给许鸣玉:“小娘子,这支珠钗当真不是我们夫人的。”
“如此,倒是我唐突了,”许鸣玉伸手接过,她的视线落在赵嘉月的云鬟髻上,是解释也是试探:“只因夫人今日的发髻,与这支珠钗相配得紧,我便先入为主,误以为是夫人遗落了钗镮。”
赵嘉月闻言,果然抬眼朝许鸣玉望来,眼中不虞散去了些。
许鸣玉见状,心下有了几分笃定,但仍然不动声色道:“这珠钗既非夫人的,那我便将它交给寺中僧人,让他们帮着寻找失主。”
许鸣玉垂下手,作势告辞离开。
礼方行到一半,赵嘉月冷不丁道:“我今日梳得发髻,当真与你手中的那玩意儿,很是相配?”
一开口,赵嘉月言语之间的习惯便暴露无遗,她分明是个不拘小节之人,较寻常闺阁女子,要耿直许多。
这下,许鸣玉已然肯定自己此前的猜测。
但她这是被何人强压着,做这样的打扮的?
“不错。”许鸣玉压下心中的疑问,只站直身子温声回答:“倘若夫人今日梳得是朝天髻,那便饰以点翠或者花钿簪更为妥当。”
见赵嘉月听得认真,许鸣玉抬眼一笑,眼中泛起些狡黠:“但我以为,夫人倘若将满头青丝束成马尾,饰以发带或者玉冠,倒是比今日这身装扮更为适宜。”
赵嘉月闻言,眼中登时涌上几分意外。
仆妇闻言,面容一肃,内宅拿捏婢女的模样顷刻间便在面上显现:“如你说得那般打扮,成何体统?夫人面前,你这黄毛丫头岂能胡言乱语?”
孰料许鸣玉丝毫不憷,她面上依旧笑盈盈的,言语却不甚客气:“你这仆妇当真不懂规矩,你家夫人向我问话,我好言回答罢了,怎就成了你口中的胡言乱语?且这天下女子,姿容千种,循规蹈矩得打扮失了生气,有何好的?”
那仆妇心下不悦,还欲再与许鸣玉争辩一番,却被赵嘉月出声打断。
“你当真如此以为?”她眼中是明晃晃的笑意。
“自然。”许鸣玉皱了皱鼻子,整个人又生动了许多:“实不相瞒,今日若非我母亲,我原本也不会簪这么多珠钗,压得我脑袋都重了几分。”
赵嘉月眼睛亮晶晶的,赞赏道:“你倒是与旁的女子不同。”
许鸣玉俏皮地眨眨眼:“夫人不也是如此?”
赵嘉月面上笑意愈大:“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裴,名唤云枝。”
“裴?”赵嘉月思索一番,有些不确定:“大理寺卿与你,可有何关系?”
“他是我兄长。”
赵嘉月怎料这便是传言中举止粗鄙的裴小娘子?闻言很是有些意外。
半晌,她挑了挑眉:“你与传言不同。”
许鸣玉大方一笑:“既是传言,自然是做不得数的,还是眼见为实得好。”
“夫人,老夫人还在外头等着。”一旁的仆妇小声催促着,赵嘉月心下顿时不耐烦,她一个眼神扫过去,一众仆妇顿时噤声,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
知晓家中婆母的德行,赵嘉月又看了许鸣玉一眼,爽朗开口:“你的性子很对我胃口。日后我忠勇侯府若是设宴,我定会给你下帖子,届时你可一定要来啊。”
“原是世子夫人,云枝失礼了。”许鸣玉言语得体,但语气并不谄媚。
赵嘉月见状,心下更为满意,她抬起手随意挥了挥,举止间毫无大家闺秀的架子,语气有些过分熟稔:“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待下次见面,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夫人慢走。”
见赵嘉月一行人走远,许鸣玉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过身,向禅房走去。
今日倒是比想象中更为顺利一些。
等她返回禅房,柳婉容正好捐完香火钱,瞧见她回来便笑道:“大相国寺风景如何?”
“幽静而又肃穆,我很喜欢。”许鸣玉柔柔一笑:“母亲可曾多捐些香火钱?”
“比往年捐得多了些,”柳婉容在许鸣玉的搀扶下往外走:“盼着佛祖看在你我如此心诚的份儿上,能保佑云霄考取个功名才好。”
“会的。”
二人并肩往外走去。
这些时日为着乡试,裴府上下忙忙碌碌地为裴云霄准备着,从衣裳鞋袜,到笔墨纸砚,事无巨细。
柳婉容更是每日晨起一炷香,日日不断。
眼见总算熬到了科考那一日,但自从裴云霄入了贡院,柳婉容便一整个儿坐立不安。
许鸣玉被叫来主院相陪,看着她不停地来回走动,有些眼晕,忙道:“母亲,您稍坐片刻,这才第一场考试,云霄要在贡院中待上整整三日。您这么坐立不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您坐下,我陪您说说话吧。”
柳婉容看了眼天色,尚且早得很,她心下惴惴,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好不曾来得及落座,便见夏月慌慌张张地奔进主院,在堂中跪下,颤着声道:“夫人,大事不好了。”
柳婉容忙站直了身子,一张脸上血色缓缓褪去。
“何事慌张?”许鸣玉见状,低声斥责:“今日是阿弟科考的大日子,你怎么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儿?”
夏月抬起头,仓皇道:“小娘子,二爷……二爷在考场上,被押下大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