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樱,切莫将软肋示于人前,”许鸣玉起身绕过她,行至盆架旁掬了捧清水,洗净面上的胭脂,后又执起一块布巾擦拭着面上的水珠:“倘若已为人所知,那也需多抓些筹码在手,日后好有与之对抗的能力。”
春樱似懂非懂,她抿了抿唇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您不信任裴大人?”
“信啊,”许鸣玉柔柔一笑:“但我更信我自己,此生永不负我。”
水盆中涟漪漾开,昏黄灯火融在其中,浮光跃金一般。
檐下雨水泠泠,连绵不断的雨珠砸在地上,须臾间便积起水洼。
淅沥雨声自未关紧的窗外传进来,钻入执笔伏案的那道身影耳中。
夜雨渐浓,窗上新糊的纸已被洇湿,檐下烛火不稳,不久便湮灭,一缕青烟倏尔消散在了雨幕中。
谢珩端着盏茶水推门而入,打眼便见裴闻铮衣着单薄,将茶水置于他案前:“大人,夜色深了,您还是早些歇下吧。”
“你自去歇息吧,”裴闻铮头也不抬:“我尚有公务未竟。”
“公务?莫非官家恩准您审问忠勇侯世子了?”
“非也,”裴闻铮稍稍抬眼,他将毛笔置于笔架上,大约是察觉了些许冷意,他拢紧外袍,语气夹杂着些冷意:“恰恰相反。”
谢珩会意,想起旁的事,他肃声道:“云枝娘子,还要继续寻找吗?”
裴闻铮瞳仁中闪烁着烛火的微光:“继续找。”
“是!”谢珩躬身应下。
案上蜡炬渐渐成灰,再抬眼时又是新的一日。
丰乐楼的跑堂王贵又一次喜滋滋地走下楼来,茶博士瞧见,泡茶的动作一顿,随即抚着长须笑道:“这是又得了赏赐了?”
王贵笑得见牙不见眼:“运气好,当真是运气好,出手这样阔绰的贵客,我也是生平仅见!”
另一名跑堂张富闻言,语气酸溜溜的:“那你当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王贵得了赏赐心情好,也不与他计较,只傻笑道:“我比不过张兄,自然没有那样好的福气。”
“你———”张富闻言,以为他出言挖苦自己,满脸不忿:“自那位女客住下后,你为多得些赏钱,整日围着她转。莫非你这几日只为她当差,旁的活便都不干了?”
王贵闻言,忙矢口否认:“我……我何时围着那位女客转了?我这两日不过替她送了几餐饭,还有沐浴的水上去……”
张富冷哼一声:“掌柜可曾令你一人担下为女客送饭送水之责?”
“掌柜未曾有过什么吩咐。”
茶博士被他二人吵得头疼,忙在中间打圆场:“好了好了,若是叫掌柜听见,少不得吃一顿排头!”
张富不服气:“那你不是独吞好处,又是什么?”
争执之声渐响,因时辰尚早,丰乐楼尚未开门做生意,又因王贵这两日得的赏赐抵得上众人几个月的月俸了,其他人虽未曾当面与他争执,但心中也是十分眼红,故而也不曾有人出言劝阻。
堂下动静清晰传进许鸣玉耳中,她用完碗中最后一口赤豆小米粥,随即起身以面纱覆面。回身瞧见春樱已用完了早膳,这才冲她眨了眨眼:“走吧。”
春樱将碗筷收进食盒中,拎着与她一道出了房门。
眼见二人的身影出现在阑干内,张富与王贵才渐渐住了嘴。
张富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女子是位出手阔绰的财神爷,见许鸣玉走下来,忙塌着腰迎上前:“贵客这是要出门去?”
许鸣玉未曾作答。
春樱将手中食盒递给一旁的王贵,这才看向张富:“听闻京城富庶,我们欲去见识一番。”
张富闻言,忙殷勤道:“想来二位贵客是初来京城,倘若不急着出门,不若由小人为您二位推荐些好去处?”
他自然知晓眼前这二人之中,究竟谁才是拿主意之人,说完便偷眼看向许鸣玉。
许鸣玉神情淡淡,似乎对他这番提议丝毫不感兴趣,闻言只道:“多谢你好意,但不必了。”
此言一出,身后已有人看着张富一脸尴尬的模样样,哧哧笑出声。
许鸣玉携春樱往外走去,想起什么,她站定在王贵身前:“今日不知何时能折返,劳烦小哥吩咐厨房留几道好菜。”
心中不悦顿时一扫而空,王贵欢喜地应下:“是,小人记下了。”
吩咐完,许鸣玉便领着春樱快步走出丰乐楼的大门。
吴谋靠在马车旁,嘴角叼着一根草,见许鸣玉与春樱的身影,他扯下口中的草叶,笑道:“见过小娘子。”
再见这驾稍显奢华的马车,春樱仍是有些咋舌。
扶着许鸣玉走进车厢,她才看向吴谋:“吴勇大哥与宋大人呢?”
吴谋松开缰绳,将马杌摆去轿厢后,一边拍去手中的灰尘,一边答话:“小娘子特意吩咐他们留在丰乐楼中,不必跟来。”
“为何?”
吴谋一耸肩:“我也不知。”
春樱眨了眨眼,随即带着满腹疑惑与吴谋坐在辕座上,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从丰乐楼到大理寺,需要经过东市,而眼下正是赶集的好时辰,集市上热闹非凡,马车行驶极为缓慢。
许鸣玉半点不着急,任由吴谋赶车,时不时高声一句:“劳驾让一让诶!”
百姓避去道旁,看着这驾奢华的马车自身旁驶过,随即又凑在一起,伸长了脖子好奇道:“这是哪家的马车?我好似不曾见过。”
“里头坐着的应当是名女子吧,好香啊!也不知她这香是如何调配的。”
“我瞧见那木牌上似乎刻着‘柳’字,京城中可有姓柳的名门望族?”
……
马车穿过东市,来到大理寺所在的长街上。
见大理寺已遥遥在望,吴谋指尖用力勒紧缰绳驭停了马,随即回身询问:“小娘子,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车厢中传出翻看书页的声音:“等天色黑透,咱们就能回去了。”
“就这样?”春樱看着不远处的大理寺,嘟囔一声:“我还以为您是来寻裴大人商议要事的。”
许鸣玉自书册上抬起头来,嘴角挽起一抹笑:“春樱,你且记住了,我现下是淮县柳家嫡女,与裴闻铮可素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