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樱领命后正要去前院将人带来,许鸣玉思忖片刻,又道:“等等。”
“怎么了?”
“我倒是忘了谢珩回府了。”许鸣玉掰下一瓣橘子放入口中,有些酸,她眉头一皱。
囫囵嚼了几下,她将橘子咽下,余下的橘子是碰都不想碰了。
将那只橘子推远些,许鸣玉继续道:“谢珩在他身旁,裴闻铮自然不必再用裴府的车夫,那我盘问门房应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她临窗而坐,如今天气冷了,窗户严严实实地掩着,但仍有风自缝隙中吹进来,悄悄拂动她的发丝。
春樱闻言,懵懂地点了点头。
几番思索之后,许鸣玉转眼看向春樱:“你来。”
春樱乖巧地俯身,许鸣玉抬起手遮着唇瓣,在她耳畔低语一句。
交代清楚后,她微微一笑:“记下了?”
“我记住了,您放心。”春樱狡黠一笑。
“去吧,让吴勇小心些,莫要叫人发现了。”
“是。”
***
不知是证据确凿,还是周湛手段高明,荣泰对泄题一事供认不讳,未过几日,裴云霄便被人接回府中。
他仍穿着被带走时的那身衣裳,只是无人为他收拾,这衣裳有些皱巴,倒无端折损了几分少年气。
这么久的牢狱之灾,裴云霄虽然瘦了些,但瞧着精神倒是极好的。
甫一进门,瞧见裴献与柳婉容关切的眼神,眼眶便是一红。
三两步奔至二人身前,他一撩衣袍屈膝跪下,语气中带着浓重的哭腔:“孩儿不孝,叫父亲母亲忧心了。”
裴献看着小儿子,先叹了口气,随后才抬手扶起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柳婉容以帕子掖了掖泪:“瞧我,云霄今日能安然回府分明是好事,我怎么还哭上了?”
许鸣玉站在一旁,出声宽慰:“云霄平白受了番牢狱之灾,我命人备了火盆,去去晦气。”
柳婉容闻言,忙赞同道:“应该的,还是云枝想得周到。”
语气一如既往的和蔼,仿佛那日试探许鸣玉的,全然不是她一般。
裴云霄咧唇一笑,那股清澈的少年气直往外冒:“多谢阿姐。”
等着他在火盆上跨了个来回,一行人才往膳厅行去。
柳婉容不住地打量着裴云霄,方咽下去的心疼又冒了上来:“怎么瘦了这么多?”
“如今云霄平安回来了,这几两肉还怕补不回来?”裴献拍了拍裴云霄的肩膀:“云霄是男子汉,区区牢狱之苦自然不算什么!”
“父亲说得是,”裴云霄环顾四周,并未见到裴闻铮:“父亲,兄长人在何处?”
裴献向来不过问裴闻铮的去向,闻言神情一滞。
许鸣玉笑着接下话茬:“兄长此刻应当还在大理寺,舞弊案既已水落石出,想来有许多文书需他过目。”
裴云霄闻言,面上满是歉疚:“我卷入舞弊案,累及兄长声名,等他回府,我要去向他致歉。”
“应该的。”柳婉容慈爱地看着裴云霄:“云霄长大了。”
想起什么,裴云霄又看向许鸣玉:“阿姐,兄长晚上应当会回府吧?”
“倒是不知,兄长忙起来宿在大理寺值房也是常有的事。”
“那倘若他回府来,劳烦告知我一声,我有事要宣布。”裴云霄神情认真,怕众人忘记,他又强调一句:“很重要的事。”
“好,母亲记下了。”柳婉容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稍后便吩咐下去。”
“多谢母亲。”
***
大理寺值房中,仲辛之将检查好的文书呈上:“大人,舞弊案案卷与嫌犯的供词,下官已检查无误,请您过目。”
“放下吧,本官空了再细看。”裴闻铮笔下不停,头也不抬。
“是,”仲辛之依言照做,将文书放下:“裴云霄已无罪释放,李广誉仍在羁押,倒是不知会如何判罪。”
见裴闻铮不开口,他抿了抿唇,又大着胆子道:“大人,忠勇侯世子便不审了?”
裴闻铮笔下一顿,他抬眼看向仲辛之:“为何不审?”
“大人恕罪,”仲辛之心下一紧,他忙抬手躬身一礼:“下官只是见案卷中缺少世子爷的供词,这才有此一问。”
“周侍郎此前已禀明官家,且等官家批示吧。”说完,裴闻铮又低下头去继续书写。
“是。”仲辛之闻言转身回座,裴闻铮抬眼看了身侧的谢珩一眼,后者缓缓颔首。
二人不动声色地心照不宣,裴闻铮见状,嘴角缓缓浮起一抹笑意。
与大理寺值房中一派轻松之色不同,刑部值房中倒是一片愁云惨淡。
周湛额角突突直跳,他抬手重重掐了掐,却仍是无济于事。
蔺不为见他神情疲倦不堪,关切道:“大人,您不眠不休两日有余,如今舞弊案已有进展,您还是去休息一下,莫要累垮了身子。”
周湛闭着眼,眉头拧出一个川字:“忠勇侯世子审问不得,便不能定李广誉的罪。加之褚济源的死疑点重重,我如何能安眠?”
蔺不为闻言,正要开口再劝一劝,便听闻门外响起一道遒劲的嗓音:“便是再无头绪,也不能不要命地熬啊。”
周湛倏尔抬眼,只见曾山敬自门外而来,他忙起身见礼:“下官见过曾相公。”
曾山敬眼中漾起几分笑意:“彦直,不必多礼。”
周湛将他引至堂中圈椅落座,又遣人备茶后,这才开口:“您今日来,何不与下官说一声?”
“你也坐。”曾山敬指了指他身侧的座位,这才笑答:“前日听闻虚怀自兰县带回来的嫌犯死在刑部狱中,知晓你定然焦头烂额,我今日得空便来瞧瞧你。”
“下官多谢曾相公挂念。”周湛在一旁的圈椅中落座。
蔺不为上前,为他二人呈上茶盏。
“彦直啊,这公务是忙不完的,”曾山敬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徐徐开口:“依我之见,你今日应当回去好生睡一觉。查案可不能心急。”
周湛低下头,面上似有些羞愧难当:“下官羞惭。”
曾山敬一笑:“为何羞惭?”
“舞弊案尚未查清……”
“这如何能怪你?”未等他说完,曾山敬便温声打断:“官家看重忠勇侯府,你我皆心知肚明,官家不松口,你如何将人提至刑部受审?”
见他仍不开怀,曾山敬放下茶盏:“且先回去休息,明日或有转机也未可知。”
“下官听您的。”
曾山敬听他松了口,这才含笑站起身:“走吧,我与你一道。”
周湛随之起身,二人方挪动了脚步,他便又闻得曾山敬开了口:“彦直,若是有想不通之事,你也可以去寻虚怀商议一番。”
不知曾山敬为何突然提起裴闻铮,周湛不动声色地皱了眉。
曾山敬迈出门槛,知晓周湛心中对裴闻铮有成见,他也不回头:“人自然不是一成不变的,但窥其形无用,正要看清一个人,你得窥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