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闻言,方才雀跃的心情顿时回落,她正要细问,便见尽头的垂花门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她咽下到口之言,面上浮起笑意:“兄长可曾用过晚膳?”
裴闻铮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府中仆从皆行色匆匆,如此不急不缓的,除了柳婉容之外,不作他想。
片刻后,果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后,他余光中已然瞧见,却不动声色,只温声回答:“不曾。”
“那我稍后去吩咐厨房,给兄长送些吃食来。”许鸣玉说完,向他裣衽一礼,转过身正欲迈步,打眼便见柳婉容含笑站在垂花门后。
许鸣玉快步上前,语气中难掩惊喜:“母亲,您是何时来的?”
柳婉容拍了拍她的手,慈爱道:“就在方才,听人说你回府了,母亲便想来问问你今日逛得可尽兴?”
她又看向裴闻铮:“虚怀,你今日回府,怎不遣人回来说一声?母亲也好吩咐厨房多备些你爱吃的饭菜。”
“无碍,”裴闻铮的视线落在许鸣玉身上:“云枝,为兄想吃你做的手擀面,不知你可得空?”
柳婉容看着许鸣玉,诧异道:“云枝,你还会做手擀面?”
许鸣玉怎会不知裴闻铮的用意?
她顺着话,笑着承认:“嗯,待明日,我也做给您尝尝。”
“好。”柳婉容面上神情愈发欣慰,她松开许鸣玉的手:“去吧,莫要让你兄长久等。”
许鸣玉应下,领着春樱转身走向厨房。
裴闻铮向柳婉容略一颔首,提步便欲离开。
柳婉容看向裴闻铮,笑道:“虚怀,你明日可得空?”
裴闻铮脚步一顿:“有事?”
“明日云霄回家来,他月末便要参加科考,虚怀,你学问做得好,可能为他指点一二?”柳婉容神情殷切:“倘若云霄能考取功名,日后你兄弟二人同朝为官,也好互相帮衬。”
“我明日未必得空。”
“这样啊,”柳婉容并未强求,只温声道:“公务重要,虚怀,你去忙吧。”
“好。”裴闻铮转身离开。
夏月神情不忿:“夫人,二爷科考在即,大爷怎能这样小气!”
“莫要胡说,”柳婉容轻斥:“虚怀身居要职,又受官家器重,如今当真是公务繁忙罢了。他性子冷,并非不顾手足之情之人。”
夏月撇撇嘴,显然不赞同,柳婉容见状也不恼,领着她往主院走去。
月牙缓缓爬上夜空。
裴闻铮已换了身月白常服,如今只身坐在圈椅中,右手执着一枚棋子,似乎正琢磨着眼前棋盘上的残局。
耳边寂静至极,整个院中似乎除了他,便没有旁的活物一般。
不多时,院中传来些动静,宋含章恭敬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裴闻铮身形未动,微微侧眼看向大开的门扉。
门口的青石板上,此刻灯火昏黄,清冷至极。
少顷,一片烟粉色裙摆闯进来,叫他的眼中顿时多了些鲜明的色彩。
见许鸣玉当真拎了只食盒前来,裴闻铮低头一笑。
她将面碗从中拿出来,放在桌案上,随即回身招呼:“裴大人,你不饿么?”
裴闻铮将手中的棋子丢入棋篓,这才站起身。
只见粗细均匀的面条浸在清亮的面汤中,上头撒着些切得极细的葱花与几片白肉,让人瞧着便食指大动。
许鸣玉将木箸递给他,眼神明亮:“裴大人,你继续说,赈灾粮案究竟牵扯到了何方势力?”
裴闻铮见她如此迫不及待,只看她一眼,随即接过木箸坦诚道:“襄王府。”
许鸣玉闻言,眉心一皱:“可襄王戍守边关多年,等闲不得回京,怎会牵扯进此案?”
裴闻铮在桌案旁落座:“如今还是褚济源的一面之词,尚不知真假。”
“若是真的,襄王府暗中敛财,岂不是说明王爷有谋反之嫌?”
“若是假的呢?”裴闻铮于袅袅热气中,抬眸看向她。
“若是假的,”许鸣玉思忖片刻:“那究竟是何人在暗中针对襄王府?”
“不知。”裴闻铮敛下眼中的赞赏之色,只摇了摇头,随即认真吃面。
他吃东西之时很是斯文,声响细微,许鸣玉察觉自己已看了他许久,很是失礼,忙移开眼。
衣裙随着她的动作,轻动了下。
裴闻铮察觉,抬眼只见她袖口处沾上了些面粉。
想吃手擀面本是为告知她线索,临时想的借口,却不曾想她当真去做了。
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一晃神,一筷面滑下,溅起数滴汤汁,便是他面上也不慎沾染了些。
他自然地直起身子,摸了摸衣袖,想起自己换了身衣裳,帕子倒是忘了拿,正要起身。
许鸣玉见状,忍住笑意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放在他手旁:“大人先擦擦。”
裴闻铮面不改色,他伸手接过,仔细掖干面上的汤汁,这才道了声:“多谢。”
“不客气。”
“这帕子,”他仔细叠好放在桌上:“我吩咐人洗干净之后,再还你。”
第二日倒是个极好的天气,柳婉容清晨便遣吴勇去京郊书院接裴云霄,直到午后,才终于盼到疼爱的幺儿回府。
她领着夏月候在二道门上,打眼见到裴云霄的身影,面上正浮起几分笑意,下一刻便瞧见了他铁青的面庞。
待人走近,她抬手为裴云霄理顺鬓边的发,慈爱道:“我儿似乎不高兴?”
经她一问,裴云霄才皱着脸开口:“母亲有所不知,方才回来的路上,儿子本想去您常去的胭脂铺替您买瓶手膏,可谁知儿子在那铺子中听到了许多贬损我裴府之言!”
“旁人爱说,便让他们说去吧。”柳婉容出声安慰:“你兄长步步高升,自然有人会眼红。”
“并非因着兄长,”裴云霄低下头:“她们贬损的,是我方才被寻回的姐姐,说她生活在锦州那等穷乡僻壤,定然是粗鄙不堪的。”
他不大服气地仰起头:“我气不过,便与之理论了几句。”
“可将她们堵得哑口无言?”柳婉容抚平他肩上锦袍的褶皱,笑着开口。
“自然!”
“那便好。”柳婉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儿先回房去歇息会儿,母亲命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菜肴,到吃饭的时候,便遣人来唤你。”
“多谢母亲。”裴云霄躬身一礼,方才眉间不虞消散了许多:“母亲,兄长在府中吗?儿子写了篇策论,想让他指点一二。”
“尚未到下值的时辰,此刻虚怀不在府中,也不知他今晚是否会回府来。”
裴云霄眼中顿时闪过些失望之色。
柳婉容笑看着他:“先去歇息吧。”
“是。”裴云霄转身离去。
夏月上前一步:“夫人,倘若二爷所言当真,那咱们小娘子在京中的名声可不算好。”
“她们并未见过云枝,只知她是从锦州来的,自然会先入为主,以为她粗鄙不堪。”
柳婉容转过身,夏月忙上前搀扶着她。
她继续道:“这是偏见,好在并不是没有办法消除的。”
夏月见她胸有成竹:“夫人有何法子?”
“寻个机会,让高门大户的夫人们,亲眼见见云枝便好。”柳婉容挽起笑意:“裴府接回小娘子,还未曾与亲朋好友知会,当真是失礼了。待我与老爷商量商量,择个好日子,举办场认亲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