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防风灯随风轻晃着,投下的光晕也随之轻晃着,周湛整个人便站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下,视线轻轻地将车厢中的邢容笼住。
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衣袖,将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吹进车厢,与邢容鼻尖挥之不去的味道如出一辙。在这静谧的夜里,这阵清香与他方才那番话,叫邢容骤然红了面颊。
她不开口,周湛便站着不动。
邢容思忖半晌,今晚这桩桩件件,于二人而言早已算逾矩,此刻回避,为时已晚,倒不如坦荡一些。
打定了主意,她轻轻颔首,道了声“好”。
下一瞬,周湛眸中最后一丝冷意也尽数消融,只见他偏过脑袋,沉声一笑,眼角眉梢顿时浸满愉悦。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指骨一松,锦帘缓缓垂落,冷意全然被遮挡在车厢外。
邢容听着他在外低声吩咐着什么,迷药的药性上来,她裹紧大氅,很快便人事不知。
……
周府。
邢容仍在昏睡,周湛遣了个婢女贴身伺候,自己则歇在书房中。
说是歇息,其实他是丝毫睡意也无,只身躺在窄榻上,他眉心紧拧着,耳边尽是方才蔺不为的回话。
恐事迟生变,他先遣蔺不为潜入了后院,自己则带着林崇敲响了李府的大门,用李广誉的家书拖住蒋氏。
蔺不为说......
周湛紧紧闭上眼,眉心皱成一个清晰的川字,喉间浮上些许苦涩。
他用力咽下,却仍是不得缓解。少顷,他翻了个身,面朝外,一点烛光径直照过来,跳跃在他的眼皮之上。
恍惚间,周湛仿佛看见了邢容在李府后院,遭遇的一切。
由于房门被门闩牢牢闩住,门板也极为厚实,男子眼见怎么也推不开,不免有些恼火。
但孙婆子事先已然事无巨细地交代过了,他见状,忙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随即蹲下身子,将匕首竖着插入门缝。
刀刃抵上门闩,他用力一抬,门闩却纹丝不动。他登时冷笑一声,随即反手握住匕首,手腕更为用力!
房中门闩缓缓抬起,这一认知叫男子大喜过望!
邢容靠着长案,坐在黑暗中,她浑身上下已是不剩什么力气,眼见那人几要破门而入,她勉力撑起身子,抓着长案的角,朝着窗外声嘶力竭:“来人啊,来人啊!”
见她未曾昏睡,反而大声呼救,门外的男子有些急了。
少顷,门闩“咚”的一声摔在石板上。
邢容一惊,她回身望去,只见那男子飞快窜进房中,抬手阖上了门扇。
邢容见状,撑着长案站起身子,冷风自撑开的窗户外灌进来,拂动她身单薄的衣袍,月光如雪,苍白地照在她背脊之上。
那男子本也不欲做什么,按照孙婆子的吩咐,在邢容身旁躺一夜,明日等着人来“捉奸”即可,可未曾想邢容未曾被药迷晕,这倒是难办!
他此刻突然有些叫苦不迭,方才她呼救之时,自己若是放弃,那该多好!此刻被她瞧见了容貌,自己再要安然脱身,就有些难了。
邢容艰难咽下喉间干涩,见那人神情几变,她心下反而沉静下来,脑海中思路倒是清晰了些。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长案右侧有个笸箩,里头有一件缝了一半的男子袍衫,除此以外,还有一把锋利的剪子!
她探出手去,在笸箩中翻了翻,少顷,那冷得如同冰块一般的剪子,终于被她紧握在手中。
有了它防身,邢容心中一定!
今夜,若是不见血,明日该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那男子看着她执着剪子对着自己,心下顿时一凛:这女子当真烈性!
心下狂跳着,思忖半晌,他搓了搓手。为今之计,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将“通奸”的罪名坐实。如此一来,邢容明日无论说什么,旁人都会觉得那是她的狡辩之辞。
但老夫人吩咐过,不能真的成事,他抬眼扫视着,终于瞧见那根掉落的门闩。
那男子咬了咬牙,弯腰捡起后,在手中抛了抛,见很是趁手,他朝着邢容快步逼近。
未曾被药迷晕,打晕即可!
邢容见他面色不善,手撑着长案,缓缓后退。
她微微仰着下巴:“你若是即刻离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男子脚步一顿,似乎对她口中之言心动了一瞬。
可就在此时,蔺不为翻墙进了后院,落地的一瞬间,脚下鹅卵石发出一声轻响,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突兀。
邢容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一时不敢出声,只将剪子抵在脖子上,面上不由自主地滑下一滴泪:“你再往前一步,我便自戕于此!”
男子听闻院中的动静,心下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此刻又担心出人命,届时罪加一等,忙将手中木棍轻轻放在地上:“夫人,您别冲动。”
他话音刚落,身后门扉便被人一脚踹开!
饶是在夜间,蔺不为视力也是极好,他一眼便瞧见瑟缩着站在房中的男子,当即飞起一脚踹在他后心!
男子扑摔在地上,尚且来不及分辨来人的身份,便见蔺不为从腰间取出马鞭,随后骑在自己背上,将他双手严严实实地捆在身后。
那枚细小的装着迷药的荷包,就躺在蔺不为身侧不远处,他敏锐地察觉,随后抬起长剑挑着扔出门外。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惊魂未定的邢容,那只剪子依旧紧紧抵在她喉间,神情戒备又脆弱。
蔺不为不敢直视,只低下头抱拳行礼:“夫......邢小娘子,在下是周大人的随从,您可还有印象?“
邢容闻言,心下陡然一松,她垂下手,剪子“当啷”一声落地。
“在下奉周大人的命,前来搭救。”
“他人在何处?”邢容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就在前厅。”蔺不为不觉得有何不妥,他如实回答:“李府于您而言,是龙潭虎穴。您若是愿意,周大人今夜可以带您离开此处。”
邢容看了地上还在哀嚎的男子一眼。
蔺不为察觉,忙道:“此人该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带走,明日交由我父亲定夺。”邢容说完,踉跄着朝门外行去。
蔺不为提着长剑,押着那男子跟在她身后,见势不好,男子先是哀求,见二人不为所动,便破口大骂!
这一番响动终于引来了仆从,有人瞧见凶神恶煞的蔺不为,又瞧见他手中拎着的男子,顿时惊声尖叫:“抓刺客!”
灯影幢幢,邢容扶着廊柱,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烛火不知何时已被风吹灭,周湛沉沉吐出一口气,他于黑暗中睁开眼来。
少顷,他披衣起身。
林崇在门外守夜,瞧见他穿戴整齐地走出来,忙拎起长剑上前:“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去?”
周湛裹着一身冷意往外走,面色紧绷着:“去刑部。”
“这么晚去刑部?”林崇亦步亦趋。
“逼李广誉,写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