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中,人声鼎沸。
方才摘星楼上那桩奇闻,又为坊间百姓提供了新的谈资。
许鸣玉领着春樱及吴谋信步走进茶楼,只见其中座无虚席,唯有角落还余几张空桌。
很快便有茶博士前来相迎,许鸣玉也不挑剔,径直领着人择了张空桌落座。
茶博士殷勤地站在一旁,等着她示下。
茶楼中未曾燃炭火,但此刻因着人多茶热,倒也比外头暖和许多。
许鸣玉解下氅衣,交给春樱,随后看向茶博士:“劳驾,一壶热茶并两叠点心即可。”
茶博士见她穿着打扮极为讲究,尤其那件氅衣,瞧着就十分贵重,但开口要的却只是一壶热茶并两碟点心。
眼见没有赚头儿,他不大甘心:“咱们茶楼里有上好的金毫春茶,您可要来一壶尝尝?”
许鸣玉闻言,面上笑意顿时一淡。许怀山在世时,于茶一道颇有研究,最喜爱的也是金毫春茶,甚至还因刘重谦也好此道,与他结交。
坐在一旁的春樱见状,担心勾起她的伤心事,忙笑着婉拒:“不必了,按照我们小娘子的吩咐上茶点即可。”
茶博士眼中殷勤褪去,嘴唇翕动了半晌,最终悻悻转身。
茶点上的很快,但许鸣玉志不在饮茶,她仔细听着周遭的议论之声。
无一例外,均在谈论今日摘星楼上发生的事,其中唯有一名男子兴致勃勃地与身旁好友讲述着所见所闻,直讲得面色涨红,唾沫横飞。
许鸣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少顷,她勾起唇看向吴谋,与他低语了一句。
吴谋颔首应下,随即起身行至那男子身侧,笑着弯腰与他说了几句。
眼见那男子先是一愣,随即茫然抬眼朝许鸣玉所在望来,眼神在瞧见她容颜的瞬间,眼中浮现许多惊艳之色。
他忙站起身,随着吴谋行至许鸣玉身前,偷眼看了许鸣玉一眼,这才红着脸躬身行礼:“小生王愚见过小娘子。”
“大智若愚,好名字!”许鸣玉斟了盏茶,放在身侧,客气道:“请坐。”
王愚瞧见她露出衣袖的素白指尖,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雀跃。
他依言坐下:“多谢小娘子。”
四人分坐于桌案四面,春樱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王愚,心下觉得他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何处见过。
“你我二人曾有过一面之缘,”许鸣玉弯唇一笑,面上的疏离顷刻间便散去,她在王愚有些莫名的眼神中开口解释:“在丰乐楼,你拾得了我的玉佩。”
王愚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确有此事!
那日,她前头还有一位样貌出众、气质矜贵的男子,似乎是她兄长,见她落后了几步,还有些不耐烦。
她似乎名唤“云枝”。
“云枝紫薇内,分组成明阿,可是小娘子闺名?”
吴谋见他上来便询问女子闺名,足见是个孟浪无礼的,面上笑意徐徐敛去。
许鸣玉垂下视线,嘴角抿着一丝笑意,却不回答。
王愚见状,怨怪自己心急,忙起身告罪:“听闻小娘子与在下有过这样一场缘分,在下有些惊喜,并非刻意冒犯。”
“无碍。”许鸣玉佯装好奇地开口:“茶楼中十分热闹,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趣事儿?我囿于闺阁,实在无趣,见郎君口若悬河,这才冒昧遣人来请。”
王愚闻言,顿时存了卖弄之心,他忙顺着许鸣玉的话开口:“小娘子有所不知,今日这摘星楼上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哦?”许鸣玉明知故问:“不知是何事?”
“小娘子可知,忠勇侯世子妾室的父母登门寻亲,却被侯府仆从打出来之事?”
“此事倒是略有耳闻。”许鸣玉将茶盏推过去些:“郎君饮口茶,慢慢说。”
王愚面色一红,他道谢后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
口中仿佛生津一般,可这茶尝着也只能算得上寻常,唯一不同的,想来便是眼前的女子了。
唯恐叫许鸣玉觉得自己孟浪,他挠了挠头,继续道:“这对老夫妇寻不到女儿的行踪,京兆府尹又不敢接下他们状告忠勇侯府的状纸,更可气的是昨夜,还有数名黑衣人意图对他们不轨!”
许鸣玉闻言眸色一动:“黑衣人?”
“图谋不轨之人,与刺客何异?”王愚断言,他声音洪亮,幸而周遭喧闹,这才未引人注目,他言之凿凿:“定然是忠勇侯府派去灭口的!”
“这二人也是走投无路了。”王愚摇头叹息一声。
“摘星楼向来为官家大宴群臣所用,平日里也有诸多守卫巡逻,他们如何能绕开守卫,攀上楼顶去?”吴谋执着盏茶,眉间满是思索之色。
“这有何绕不开的?摘星楼中虽为宴饮所用,但寻常时候,楼中并无珍宝器皿。且这么些年,摘星楼从未出过岔子,故而这巡逻也不过是场面功夫。”
“郎君言之有理。”许鸣玉又给他添了些茶水:“守卫松懈,这才让那对老夫妇混了进去。”
王愚被她夸赞了一句,不由有些飘飘然。
“那不知眼下,他们人在何处?”
“人被京兆府尹押了回去。私自登上摘星楼,这罪可大可小,全在官家一念之间。棘手的是那对老夫妇牵扯上了忠勇侯府!”王愚眼中浮现许多惋叹之色:“眼下倒是不知京兆府会如何处置了。”
许鸣玉松松握着杯盏,她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思忖之色。
……
文德殿。
裴闻铮站在殿外,眼前的门扇紧紧阖着,殿中一丝动静也无。
请罪的折子,方才李染已经递进去了,只是眼下还未有官家召他觐见的旨意来。
廊下风冷,身上官袍单薄,他此刻面色隐隐有些苍白,但眼底华彩难掩。
少顷,一道身影站在他身侧,声音颇有威严:“裴大人怎么候在此次不入内去,莫非官家仍在歇午?”
裴闻铮看向来人,只见对方面上含笑,但一双眼中精光难掩,他朝来人一揖:“下官见过侯爷。”
忠勇侯秦观抬手虚扶起他,客气道:“无需多礼。”
“多谢侯爷。”裴闻铮站直身子,语气谦卑:“官家并非在歇午,实是大理寺官员之中出了凶犯,此是下官失察,难辞其咎,官家这才不愿召见下官。”
“此事,本侯有所耳闻。或是由于此人平日里伪装太好,这才未能及时发现,防患于未然,实与你无甚干系。”
裴闻铮不动声色,但他自知与忠勇侯府无甚交情,不知秦观今日与自己说了这么多,究竟有何意图?
但他面上并未显露心中情绪,只佯装感激:“多谢侯爷体恤。”
“裴大人,若本侯未曾记错的话,你的胞弟此前也牵扯进了乡试案中,”秦观眯眼打量着眼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那试题恰好到了裴云霄手中,而你又为他提笔修改了策论,此后这篇策论还在考场之上被考官搜了出来,甚至将你也牵扯了进去……”
“你以为,那可是一桩巧合?”秦观凑近裴闻铮,眼底满是肃杀之色:“换而言之,你以为,可会有人在背后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