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中滴漏声声。
红烛越烧越短,未曾及时修剪烧长的烛芯,使得烛火已隐隐有湮灭的迹象。
田茂见夜色已深,便捧着件氅衣走进来,瞧见独坐在圈椅中,瞧不清面色的姚琢玉,神情一紧:“姚大人,是发生何事了么?”
姚琢玉骤然回神,抬眼间烛芯倾斜,执着剪子将其利落剪短,烛火清晰映出他眉间的疑惑之色:“裴闻铮走了?”
“半个时辰前便离去了。”田茂老实回答。
“他此次前来,”姚琢玉眉心紧拧着:“与我说了些话,但我细细思索,仍不解其深意。”
唯恐叫人听见,田茂忙将门关上,耳边风声顿时一静。
姚琢玉执着剪子站在原地,视线微垂,虚虚落在跃动的烛火之上。
少顷,他突然抬眼:“那些人眼下到何处了?”
田茂抱着大氅凑近,闻言忙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笺,低声道:“老奴正要让您过目呢!”
姚琢玉放下剪子,顺手接过信笺,利落拆开。眼下天色已晚,他便就着烛火缓慢看起来。
田茂站在一旁,静待着,并不出声打扰或催促。
良久,只闻得姚琢玉冷哼一声:“难怪裴闻铮今日坐不住了。”
“不知信上说了什么?”田茂见他神情愉悦,也跟着松了口气。
姚琢玉将信笺凑近烛火,点燃后随手扔进一旁早已熄了的火盆中,面上闪烁着些许火光。
“裴闻铮见微知着,当真是个不可轻视的对手。”他勾起笑:“那些本该由宋含章定期送往京城的,眼下由咱们的人代劳的信件,应当已被他瞧出不对劲来了。”
“这……这怎么会呢?这些信件皆是出自宋含章之手,是老奴亲眼看着他写的呀!”田茂面上满是震惊。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姚琢玉睨他一眼:“他应当是瞧出了不对劲,故而命人去了姑苏城,其中还有一名女子随行。”
“女子能成什么事?”田茂闻言,顿时目露轻蔑之色,可话音刚落,抬眼便触及姚琢玉不赞同的神色,当即噤声。
“信中说,那女子未曾露面,但谢珩却对她唯命是从,可见其特殊。“思及裴闻铮方才那番剖心之言,姚琢玉这才想通了其中关节一般,恍然大悟道:“莫非裴闻铮以为,那女子在我手中,这才借案卷之由,与我说了这许多,目的便是为引我忌惮,留她一命?”
田茂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眼下只静静听着,并不接话。
火光下,姚琢玉展颜一笑:“若真是如此,他也算用情至深了!可惜……”
田茂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吊着,真是难受得紧:“可惜什么?”
“可惜,那于裴闻铮而言,重逾性命的女子并不在我手中。”看着信笺燃烧殆尽,姚琢玉俯身拿起案上的长翅帽,端正戴好:“她在姑苏城中闹出的动静太大,此时下手太过引人注目,并非上策。”
“二人未能如愿与那些人相遇,几日前已出了姑苏城,一路往西朝宁波府去了。而孙翮的妻儿业已动身,往京城赶来。至多十日,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田茂面上一喜,忙恭维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再过不久,就能将裴闻铮这眼中钉,彻底拔除了!”
姚琢玉正提步往值房外走,想起裴闻铮最后那番剖明心迹之言,他脚步一顿,长身立于门前。
神情变了几变,姚琢玉转身看向田茂:“既知对手弱点而不加以利用,是为愚蠢。”
田茂心下一凛:“但凭您吩咐。”
姚琢玉微微一笑:“裴闻铮以为那女子在我手中,那何不将此事做实?”
“大人高见,老奴这就去办!”
***
月上中天,满地清白。
回府的路上,冷风拂面,叫这寒意一激,裴闻铮那颗不安的心,缓缓归位。
姚琢玉定然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如此一来,倘若许鸣玉真在他手中,应当无性命之虞。
但他势必落入下风。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眉心拧紧又舒展,眼底一片晦暗。
不知过了多久,有仆从快步奔进院中,将手中的信递上:“大人,有您的信,似乎是从兰县来的!”
“兰县?”思绪转了几转,裴闻铮抬手接过,挥退仆从后,他踱至檐下,借着檐下灯笼洒下的微光,细细读着手中的信。
将上头寥寥数字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裴闻铮面上突然泛起些笑意来。
再抬眼时,眼底仓惶已然不见。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百官行至东华门,才得知向来勤勉的赵泽,毫无预兆地罢了早朝。
李染袖手站在东华门外,笑看着众人,安抚道:“圣躬安好,诸位大人不必为此忧心。”
众朝臣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于是互相寒暄了几句话,便欲各自离开。
李染的目光从百官面上扫过,瞧见裴闻铮与曾山敬站得有些远,忙快步走过去,一揖:“曾相公,裴大人,可让奴婢好找。”
曾山敬一笑:“天使寻我二人,所为何事?”
“二位大人,圣上有请。”
曾山敬看了眼身旁不动声色的裴闻铮,他思忖片刻,随即朝着李染道:“圣上身旁离不得人,不如天使先行入内,我二人与府上仆从交代两句就来。”
李染只躬身应下,随即领着内侍往东华门内走。
身侧百官已然散去,曾山敬看着身旁默不作声的裴闻铮,道:“虚怀,你可知圣上为何独独召我二人觐见?”
裴闻铮面上泛起些笑意,当即直言不讳道:“朝堂对如何处置永昌侯一事争执不断,圣上不欲处死章绥,可眼下又拿不出个章程来。倘若我猜得不错,他这是寄希望于我二人了。”
二人并肩往宫中走去,这一幕落在后头姚琢玉的眼中,只见他眉心一挑,片刻后才垂落锦帘,命田茂启程。
曾山敬缓步走在宫道上,他微微侧身,望向落后自己一步之距的裴闻铮:“那你现下作何打算?”
“我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可呈于御前。”他微微一笑:“倘若圣上当真急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