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时节,园中树梢枝头,一片金黄色。
秋风簌簌吹过,片片落叶打着旋儿,飞落少女发丝与肩头。
颜殊却恍若未觉一般走着,走了许久穿过片水榭,她停在一棵梧桐树下。
抬头看了许久。
她突的捞起白色的裙摆,抱着树杆利落的爬了上去。
爬到树顶。
她坐在最上方的枝杈间,抬头眺望着远方天际,成群结队南飞的大雁。
秋过冬至。
这四个字当真是,她前世回萧家最真实的写照。
本以为是步入丰收的秋季,却不想一脚踏入冰天雪地的寒冬,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数九退、春风来、百花开。
脑中不知怎么,突然就浮现出,自己死前的一幕。
她自以为早就练就铜皮铁骨,这世上再没有人能伤到她分毫。
重生至今。
她刻意不去回想前尘过往,却只不过证明她还在意。
心里那些酸楚刺痛,可以骗过所有人,独独骗不了自己。
萧家每一寸土地都让她窒息。
连空气都是。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如此父母,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前世因为她毁容,他们厌恶她,当她如草芥,却视阮溱溱如珠如宝,为了阮溱溱逼死她。
今生她容颜未毁,他们还是觉得她肮脏,为了阮溱溱不惜掩盖祖父被害的真相,放下身段来与她虚与委蛇。
多可笑!
亲生父亲和亲生女儿加起来,竟都比不上一个阮溱溱。
为何她不能只是颜殊?
为何重生一世她还是他们的女儿?
这具身体连同血液,都让她觉得无比厌恶,厌恶到恨不能彻底剥离。
压抑心底最深处角落里的怨恨不甘,像泼天而降的洪水将她湮灭,又似冲出牢笼的凶兽寸寸撕咬着她,将她本就残破的躯体都撕碎成一片一片。
颜殊五指突的收紧。
她用力捏着身旁手臂粗的树枝,捏到手指骨节泛白,捏到指甲都被抠翻。
心脏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胸口也似有什么不停翻滚上涌,浓浓的铁锈味自喉管灌进嘴里,又顺着嘴角肆意而出。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烈烈阳光被乌云遮蔽,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紧捏的手终是无力的松开。
她的身体也没了支撑,宛如一片落黄的秋叶,又似那方被吹落的,轻薄蒙面白纱,自高空飘零坠落。
“殊儿……”
远处萧慎惊呼一声,脚尖轻点飞上半空,扣着颜殊的左肩,揽着她的腰将她身体接入怀中。
垂头看着怀中少女,布满红斑的小脸,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感受着怀中轻到可怕的重量。
萧慎眼眶忽尔酸胀的厉害:“双喜,执本世子的贴子请太医,速去速回。”
“是,世子。”双喜匆匆而去。
萧慎抱着颜殊也很快离开。
就在他走后不久,花台旁的树丛间又走出来一道人影。
十四五岁的娇俏女子,看着萧慎远去的方向,咬了咬唇很快消失身影。
“你说什么,大哥抱她去了慎园?”
阮溱溱听完弄墨的禀报,从榻上惊坐而起:“弄墨,你是不是看错了,大哥怎么可能带她去慎园?”
慎园是萧慎的居所。
这些年除了父亲母亲,和他们兄妹三人,再无人能轻易踏入慎园半步,就连她们那些同父异母的庶兄妹都不能。
大哥表面看似温润如玉,可也极重规矩礼仪,与所有人都是如此,就连二哥和八弟,想入慎园也得下人通报。
唯一只有她。
这些年可以在慎园畅行无阻。
大哥也从来最疼她,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着人给她送过来,但凡她开口提的要求,大哥也是无一不应。
可如今……
大哥竟亲自抱那贱人进了慎园?
阮溱溱死死地咬紧后槽牙。
大白天的跑去爬树,还故意在大哥面前从树上摔下来,摆明是想博同情想惹大哥心疼。
那该死的贱人,才刚抢了她的园子和海蓝珠,就来和她抢大哥。
当真可恨!
“回小姐,是奴婢亲眼所见……”
弄墨犹豫半晌,回道:“世子一直跟在七小姐身后走了许久,后来七小姐爬上树,世子也一直守着。”
“可不知为何七小姐从树上摔了下来,轻梧水榭本就离慎园极近,世子就抱她去了慎园,还命双喜进宫请太医。”
“奴婢还听夏香姐姐说,今儿个公爷和夫人请族长和各位族老过府,给七小姐上了族谱,还,还把小姐的名字从,从族谱上划掉了。”
弄墨每说一个字,阮溱溱的脸色,就更惨白难看一分。
“七小姐还和公爷夫人大吵了一架,公爷夫人想与七小姐相认,可七小姐却要公爷和夫人送小姐去,去鬼域。”
弄墨吞了吞口水,声音越来越低,“小姐,听夏香姐姐说,七小姐的态度很坚决,咱们该怎么办啊?”
阮溱溱脸上血色尽褪苍白的可怕,泪水更是扑簌簌的掉落。
她的名字被划掉了。
以后她再也不是萧家小姐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也早料到有这天,可她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
他们竟如此迫不及待。
果然隔了层肚皮就是不一样。
说的好听拿她当亲生女儿,却任由她被那贱人欺负。
那贱人作天作地,忤逆不孝不认父母,他们却上赶着想认女儿。
她陪了他们十三年,到头来却比不上那贱人的一根头发。
伤心、难过、怨恨……
可她的伤心难过,他们现在也没有人会在意的吧?
即使心中恨到滴血,她却不能在婢女面前,表露出哪怕半分。
阮溱溱这些天,把前十三年未流过的泪,全都流了一遍。
许久。
她苍白憔悴的脸庞,浮上抹惨然又悲伤的笑:“七妹妹摔下树受了伤,我有些担心,想去看看她。”
“小姐……”
侍书面露担心:“她摔伤又不关您的事,您何苦去受她的气,您本就身子弱还生着病,若是病上加病,那可怎么好?”
阮溱溱拭泪摇头:“这是我该受的,是我欠了她,总要还她的,你们若还认我是小姐,就扶我起来替我更衣梳洗。”
她原想避开一段时日,可那小贱人却像疯狗一样死咬着她不放。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否则真让她得了父亲、母亲、和大哥的喜,到时他们一家人相亲相爱。
萧家哪还有她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