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楚怿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也不说话,颜殊没好气的道:“不是说吃了糖没有不适么,那就吃给我看,千万不能讳疾忌医。”
楚怿回神,柔声笑道:“麦芽糖很甜,我很喜欢,也没有不适。”
“所以你刚刚真的在耍我?”
颜殊心头火气腾腾上窜,暴怒的恨不能捶楚怿一顿。
楚怿俊美脸庞之上,笑容瞬间僵住,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也伸手捻了块儿麦芽糖递给颜殊,言行举止几分讨好之意。
颜殊并未伸手去接。
楚怿长长的眼睫轻眨,在迷蒙的灯火下投出两排暗影。
低沉的声音也染上几分怀念:“我十来年没再吃过麦芽糖了,今日再吃的确是很甜,也还是我当年吃的那个味道。”
十年?
颜殊怔了下,犹豫片刻,还是把糖接了过来:“你幼时也喜欢吃?那为何后来不吃了。”麦芽糖也不是很贵,几文钱就能买到。
楚怿收手回道:“幼时不喜欢,觉得太过甜腻粘牙,可我娘喜欢吃,也经常做给我吃。”
“每次我功课不好被太傅责骂,被父皇罚,或是被人欺负,娘都会给我做麦芽糖,和这糖一样的味道。”
“娘总告诉我,吃了麦芽糖,嘴里甜甜的,心里就不会难过了。其实我并不难过,只是愤怒而已。”
“那时我总趁娘不注意把糖藏起来,偷偷让身边的小太监帮我吃。可等后来我再想吃时,做糖的人却不在了……”
幼时不喜糖,可待他想吃时,却再也不能吃,也不敢再吃。
那一抹甜……
最终成了他人生最深沉的噩梦,也是他至死都不能赎的罪孽。
原来是和馨妃有关。
是娘。
而不是母妃么?
颜殊沉默许久,笑问:“怿哥哥相信,这世上有轮回么?”
“轮回?”
楚怿怔愣片刻,唇角轻勾起一抹浅弧,几分自嘲,几分凉薄:“我见过这世上最恶的人,却从未见过神佛。”
“记得九儿曾说过,世间万千缘法,上天早已注定。”
“可我不参佛,也不信佛,我不相信好人有好报,不相信天理公道,也不相信上天注定,我只信我自己。”
“我很早就明白,无论想要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去夺。”
他必须做一个好人,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住着个恶魔。
十年。
三千六百个日夜。
他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在这世上。
太久了……
颜殊将那糖放进嘴里道:“自己想要的,当然要自己努力去争取,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不劳而获的好事儿?”
“我不是和尚,也不参佛信佛,我也没想做什么烂好人。但我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不能亏心。”
“况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九国之外,还有很多无人踏足的荒域,浩瀚大海也总会有另一端。”
“荒域里有什么,海的那边又是什么,怿哥哥都走遍,也看过了么?为何竟如此轻易就下了定论?”
楚怿道:“九儿相信?莫非九儿见过?”
“我相信,虽然我也没见过,可我相信,一定有。”
颜殊最后三个字咬的极重:“而且是否见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无人能幸免。”
“这世上每一个人,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其实都在走向死亡,所有人包括我和你也是一样。”
“待那时我们就能见到我们想见的人了,短短几十不到百年光阴,又不需要我们等到天长地久。”
楚怿张了张唇,问:“可若到时,依旧不得见呢?”
颜殊想了想,答:“见不到的原因无非两个,一是像你说的没有轮回,不过那时我们也都死透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感觉了,不是么?”
“这第二个原因么,肯定是他们早就喝了孟婆汤重新投胎做人了呗,总不能让他们在下面一直等着我们吧?”
“说不定不用等我们下去,这辈子就能见到,又或者我们已经见到,只是他们都改了样貌,我们眼拙认不出来而已。”
楚怿闻言笑回:“你是这样想的?你不觉得这只是自欺欺人?只是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陛下这是钻进牛角尖不想出来,还是故意和她抬杠?
颜殊问他:“怿哥哥可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茫茫人海中与你擦身而过的某个陌生人,却让你感觉莫名熟悉,就似见到曾经的故人?”
楚怿摇头:“不曾。”
颜殊声音清浅,语气却斩钉截铁:“定是你没用心看,你听我的从现在开始认真去看,总有一天,你会有这种感觉。”
“可能是嗷嗷啼哭的婴儿,也可能是伢伢学语的年幼稚童,可能已长得亭亭玉立,又可能不及弱冠……”
“可能是天上的飞鸟,水中的游鱼,深山里的白鹿,街边那株绿柳,园中那朵红花,又或者是其它……”
“不管如何,能让你有这种感觉的,一定就是你想念的那个人。哪怕外表相貌再如何变,那种感觉都不会变。”
“不信你试试,我就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最清楚了。”
楚怿定定看着颜殊,道:“以前未曾见过,我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神明,不过现在我信了,我会认真去看的。”
这是、想通了么?
不管陛下是否真的相信,愿意去试也是个好的开始。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必须向前,不能总将自己困在过去。
做人就得想开些,活的糊涂些,不能太较真儿。否则为难的是自己,只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
她前世可不就是这样?
“到时记得告诉我,我也想见见,我觉得伯母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因楚怿未唤母妃,怕他听着难受,颜殊也换了伯母的称呼。
笑容在楚怿唇边缓缓绽开,温柔而缱绻:“我想娘也一定会很喜欢你,你和我娘很像,一样通透善良,一样豁达坚强。”
“你觉得我像,伯母?”
颜殊凤眸轻眨,语调微扬:“我初见你时也觉得你很熟悉、很亲切。虽然我不记得前世的事,可说不定我前世真的是你……”
“不可能!”楚怿黑着脸打断颜殊。
颜殊瘪嘴反驳:“怎么就不可能了,我觉得你亲切,你也觉得我像,当初我还那么巧救了你,或许我就是……”
楚怿再次打断道:“只是巧合罢了,你才十三,将满十四,不可能是你。”
把她年纪查这么清楚,该不会陛下早就这么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