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把最后一副碗筷摆上桌时,窗外的烟花已经开始零星绽放。老城区的这间公寓里暖融融的,暖气片上搭着条格子围巾,是周延去年冬天落在伦敦的,沈星河洗干净后一直收在衣柜里,今天特意找出来挂着。
“小林的擀皮手艺真不错。”母亲坐在餐桌旁,手里捏着个刚包好的饺子,形状像只小元宝,“比星河强多了,他包的总露馅,煮出来像片烂菜叶。”
林深正把一盘包好的饺子放进冰箱,闻言笑着回头:“阿姨过奖了,小时候总帮我妈包饺子,练出来的。”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很白,和沈星河身上的驼色大衣站在一起,倒像幅色调温和的画。
沈星河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们一人擀皮一人包馅,暖黄的灯光落在母亲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光。冰箱上贴满了这半年来的痕迹:周延从伦敦寄来的明信片,母亲复查时的化验单,还有他和林深去看画展时的票根,被细心地塑封起来,边角都压得平平整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周延发来的定位,显示已经过了海关。“还有半小时落地。”他的消息跟着进来,附带个呲牙的表情,“我拖着行李箱跑的时候,被安检大哥瞪了两眼,说我像赶火车的逃兵。”
沈星河笑起来,指尖敲出回复:“别急,饺子煮了三锅,凉了我再给你热。”
母亲凑过来看手机,看到定位时眼睛亮了亮:“真是赶得上跨年夜,这孩子跟他小时候一样,总踩着点做事。”她想起周延十岁那年,攥着张满分试卷冲进家门,书包带都跑断了,只为赶上吃她做的糖醋排骨。
林深把最后一盘饺子放进冰箱,擦了擦手:“我去楼下接他吧,外面雪还没化,路滑。”
“我去吧。”沈星河拿起外套,“你陪我妈看看春晚,她念叨着想看小品呢。”
下楼时,楼道里飘着各家饭菜的香味,混着鞭炮的硫磺味,是沈星河记忆里的年味儿。老城区的路灯裹着层冰花,照在雪地上泛着青白的光,远处的烟花接二连三地炸开,把夜空染成五颜六色的锦缎。
他站在巷口等了没多久,就看见辆出租车缓缓驶来。车刚停稳,周延就推开车门跳了下来,穿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了起来,只露出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他手里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轮子在雪地上打滑,差点把他带得踉跄。
“沈星河!”周延喊他的名字时,围巾滑了下来,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尖,像只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松鼠。
沈星河走过去帮他稳住箱子,指尖触到他冻得冰凉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怎么穿这么少?”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周延脖子上,绕了两圈才打了个结。
“出机场才发现这边比伦敦冷。”周延低头看着脖子上的围巾,上面有淡淡的雪松味,是沈星河惯用的洗衣液味道,“在飞机上看了一路夜景,老城区的灯比三年前亮多了,差点认不出。”
他们并肩往巷口走,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烟花在头顶炸开,金红色的光落在周延脸上,他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沫,像落了层星星。
“那棵槐树还在吗?”周延突然停下脚步,朝着巷口望去。夜色里能看见老树的轮廓,树干上的支架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像位拄着拐杖的老人。
“在。”沈星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春天的时候发了新芽,张叔说过两年就能恢复原样。”
周延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光:“等开春了,我们去树下埋个新的铁盒吧,把今年的照片放进去。”
沈星河想起那个装着未寄出的信的铁盒,此刻正摆在客厅的书柜上,里面又添了几张新照片——有母亲在医院花园晒太阳的样子,有林深发来的伦敦向日葵田,还有他去老城区拍的那间公寓的阳台。
“好啊。”沈星河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再埋包大白兔奶糖,说不定十年后挖出来,还带着奶香味。”
周延突然伸手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羽绒服上的寒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像场迟来了三年的拥抱。“我以为要等很久。”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哽咽,“在伦敦写报告的时候,总怕这一切是做梦,醒了还在图书馆的角落,你还在生我的气。”
沈星河抬手回抱住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下来,滴在周延的围巾上。“不是做梦。”他轻声说,“你看,烟花都在为你庆祝。”
头顶又炸开一串烟花,绿的像柳芽,粉的像桃花,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雪地上紧紧依偎着。
回到公寓时,春晚正好在演小品,母亲和林深坐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看见他们进来,母亲立刻站起来:“快洗手,饺子正好下锅。”
林深起身帮周延把行李箱拖到卧室,路过沈星河身边时,朝他挤了挤眼睛:“我就说赶得上吧。”
厨房里很快飘起饺子的香味。沈星河负责煮,周延站在旁边打下手,却总忍不住往他身上靠,被热水溅到手背才龇牙咧嘴地躲开。母亲隔着玻璃门看着他们,悄悄对林深说:“你看他俩,还跟小时候一样,凑在一起就没正形。”
林深正往碟子里倒醋,闻言笑了笑:“这样挺好,热热闹闹的。”
第一锅饺子端上桌时,墙上的挂钟正好敲响了十一点。母亲打开外公留下的那套青花碗,碗沿的缠枝莲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当年被周延摔出豁口的那只也在,锔瓷师傅补的铜钉像颗小小的星星,闪着温润的光。
“尝尝我调的蘸料。”周延把碟子里的醋推到沈星河面前,里面加了点蒜泥和香油,是他最爱的味道,“在伦敦总调不出这个味,超市的醋太酸了。”
沈星河夹起个饺子,咬开时汤汁溅在嘴角,周延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的温度烫得他耳尖发红。这一幕落在母亲眼里,她悄悄和林深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笑着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跨年倒计时响起时,他们正站在阳台放烟花。林深买了些仙女棒,划燃的瞬间,蓝绿色的火花在雪夜里炸开,像撒了把碎钻。周延举着两根仙女棒转圈,火星落在他的羽绒服上,烫出小小的黑点,他却只顾着看沈星河,眼睛亮得像盛着整片星空。
“十、九、八……”远处传来邻居们的倒计时声,混着烟花的炸响,像首热闹的歌。
“沈星河。”周延突然抓住他的手,仙女棒的光映在他眼里,“我有句话,在心里存了七年。”
沈星河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的嘴唇在烟火中动,听见那句迟到了太久的话——“我喜欢你,从高二那年在槐树下,你把最后颗奶糖塞给我时就开始了。”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天空炸开朵巨大的烟花,金红色的光把整个老城区都照亮了。周延的嘴唇贴上来时,带着点醋的酸和糖的甜,像这个跨年夜的味道,也像他们走了这么久才走到一起的时光。
母亲和林深站在客厅的玻璃门后,笑着拉上了窗帘。林深举起手里的茶杯,对着母亲示意了下,杯里的红茶冒着热气,在玻璃上晕出淡淡的雾。
沈星河靠在周延怀里,看着烟花在夜空里绽放又熄灭,像场盛大的告别,也像个崭新的开始。他想起那张褪色的合影,此刻正摆在卧室的书桌上,被窗外的烟花照亮,照片里两个少年的笑脸和眼前的人慢慢重叠,像场跨越了时光的拥抱。
“我也是。”沈星河在烟花的间隙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落在周延耳里,“周延,我也是。”
周延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些。远处的烟花还在继续,巷口的老槐树在夜色里沉默地站着,像位见证了所有故事的老者。雪地上的脚印被新的落雪慢慢覆盖,却在时光的土壤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沈星河知道,有些约定会迟到,有些拥抱会缺席,但只要终点是对的人,哪怕绕了再远的路,终究会在某个温暖的跨年夜,在烟花绽放的瞬间,抵达彼此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像那本《小王子》里说的,驯养就是建立羁绊,而真正的羁绊,从来不怕时光的打磨,只会在岁月里,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