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是被窗台上的麻雀叫醒的。
晨光从纱窗的网格里漏进来,在安安的小被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支着胳膊坐起来,看见林晚趴在床边睡着了,发梢垂在孩子手背上,安安的小手指无意识地蜷着,像是攥着根看不见的线。
监护仪的声音停了,病房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沈星河轻手轻脚地起身,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护士拿着体温计过来,脚步放得极轻:“醒啦?孩子体温正常,今天可以出院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回头看林晚还没醒,便接过体温计站在窗边等。楼下的小花园里,昨天放风筝的几个孩子又聚在那儿,这次换了只橙色的章鱼风筝,风一吹,八条长长的触须在空中轻轻摆动,像在跳一支柔软的舞。
“爸爸。”
安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奶气。沈星河转过身,看见孩子正揉着眼睛,林晚也被惊醒了,茫然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点碎发。
“醒了?”她伸手探了探安安的额头,指尖的温度落在皮肤上,安安舒服地蹭了蹭,“饿不饿?妈妈带了粥。”
沈星河去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下泛着青黑,胡茬冒出了些,却比前几天看着舒展了些。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起昨天缠新线时,指腹被勒出的红痕已经淡了,只剩下浅浅的印子,像风掠过的痕迹。
收拾东西的时候,林晚从包里翻出个帆布包,把那只粉色风筝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安安趴在床上,手里攥着沈星河做的小木线轴,转得不亦乐乎。
“这个线轴做得还挺像样。”林晚看着孩子手里的木头疙瘩,眼里带着笑意,“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大学时社团做过航模。”沈星河把折叠床收起来,“当时觉得没用,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林晚没接话,忽然指着他的衬衫:“纽扣掉了。”
沈星河低头看,果然是第三颗纽扣,线头孤零零地挂着,大概是昨天抱安安时蹭掉的。他随手想把线头塞进衣服里,林晚却从包里拿出个小针线包:“我来吧。”
她坐在床沿穿针,阳光落在她捏着线头的手指上,那双手敲了太多天键盘,指节处有些发红,却依旧灵活。沈星河站在旁边看着,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坐在图书馆的窗边,低头缝着书包上掉的拉链,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好了。”林晚打了个结,用牙咬断线头,“别总那么毛躁。”
沈星河摸了摸缝好的纽扣,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填得满满的。他拿起帆布包:“走吧,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
医院门口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沈星河抱着安安,林晚拎着东西跟在旁边,路过花坛时,安安突然指着天空喊:“风筝!”
一只蓝色的鲸鱼风筝正从头顶飘过,线的另一端攥在个老爷爷手里。沈星河停下脚步,看着风筝在风里起伏,忽然说:“等下路过江滩,去把那只龙形风筝取回来吧。”
“都挂了两天了,说不定早就被人捡走了。”林晚抬头看了看天,“再说那只也该换了。”
“安安喜欢。”沈星河低头看怀里的孩子,安安正张着小手追那只鲸鱼风筝,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
江滩的柳树抽出新的枝条,风一吹,绿丝绦般的柳条轻轻扫过地面。沈星河把安安放在长椅上,让林晚看着,自己顺着记忆里的位置找过去。果然在最粗的那棵柳树上,龙形风筝的尾巴缠在枝桠间,翅膀被风吹得鼓鼓的,像还在挣扎着要飞。
他踮起脚够了几次,指尖终于碰到风筝线。拉下来的时候,尾巴上的流苏掉了好几根,龙角也断了一个,看着有些狼狈。沈星河拍了拍上面的灰,忽然想起安安第一次见到这只风筝时,兴奋地喊“是龙!”,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找到啦?”林晚抱着安安走过来,看见他手里的风筝,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却没说什么。
“回去修修还能玩。”沈星河把风筝塞进帆布包,“反正安安也不在乎好不好看。”
安安在林晚怀里拍手:“修修!爸爸修修!”
回家的路上,安安没多久就睡着了。车里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响。林晚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说:“下周我请了年假。”
沈星河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怎么突然请年假?”
“陪你和安安。”林晚转过头看他,“你不是说要去海洋馆吗?”
沈星河的心里漾起一阵暖意。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好。”
家门口的信箱里塞满了广告单。沈星河拿出来翻了翻,忽然抽出个棕色的信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拆开一看,是张设计稿,画的是个风筝形状的LoGo,旁边写着“星河风筝工坊”。
“这是什么?”林晚凑过来看。
“前阵子帮朋友的小厂做的设计,没想到他们真用了。”沈星河看着设计稿上的风筝,翅膀上画着星星和河流,像极了他的名字,“说要给我点分红,我没要,让他们寄了几个样品过来。”
“你什么时候还有时间做这个?”林晚的语气里带着惊讶。
“就……安安睡了之后,晚上做的。”沈星河挠了挠头,“总觉得比改那些方案有意思。”
林晚拿起设计稿,指尖拂过上面的线条,忽然笑了:“是挺好看的。”
把安安放在床上后,沈星河去了阳台。他找出工具箱,把那只龙形风筝摊开在地上,断了的龙角用胶水粘好,掉了的流苏重新缝上去,忙活了半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林晚端着水过来时,看见他正对着风筝发呆。阳光落在风筝的鳞片上,泛着陈旧的光泽,却依旧能看出当初的精致。
“在想什么?”她把水杯递给他。
“在想,其实风是有形状的。”沈星河喝了口水,指着风筝,“你看它被风吹起来的样子,就是风的形状。”
林晚笑了:“什么歪理。”
“真的,”他认真地说,“小时候我爸带我放风筝,他说风筝飞得越高,就越能看清风的样子。当时我不信,现在觉得,他说得对。”
林晚没说话,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沈星河把修好的风筝挂在墙上。那只粉色的新风筝被放在旁边,两只风筝并排挂着,像新旧时光的对话。
“下午天气好,去放风筝吧。”沈星河转过身,眼里带着期待,“就去江滩,我们三个一起。”
“好啊。”林晚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沙发我已经在网上看好了,北欧风的,浅灰色,下周应该就能送到。”
沈星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喜欢就好。”
“还有项链,”林晚看着他,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我自己挑了一款,等发了工资就去买。”
沈星河的脸有点红:“我给你买。”
“不用,”她摇了摇头,“这次我想自己买。”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沈星河拿出缠好新线的线轴,林晚抱着安安,三个人慢慢往江滩走。安安在林晚怀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手里还攥着那个小木线轴,时不时转两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江滩上已经有不少人了。沈星河把粉色的风筝组装好,让安安拿着线轴,自己托着风筝跑了几步,松开手时,风筝晃晃悠悠地升了起来,粉色的兔耳朵在风里轻轻摆动。
“飞起来啦!”安安拍着小手,兴奋地喊。
林晚站在旁边,看着沈星河帮孩子调整着线的长度,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她忽然觉得,所谓的风,或许真的有形状,就像此刻缠绕在他们之间的,那些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牵绊。
沈星河走过来时,额头上带着汗,笑容却格外明亮:“你也来试试?”
他把线轴递给林晚,自己从帆布包里拿出那只修好的龙形风筝。林晚握着线轴,看着粉色的兔子风筝在风里越飞越高,忽然想起很久前,沈星河也是这样教她放风筝,那时的风里,藏着他们未说出口的心动。
龙形风筝也慢慢升了起来。两只风筝在蓝天下追逐着,线的两端,攥在他们三个人手里。沈星河从后面轻轻环住林晚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叹息:
“你看,风的形状,多好看。”
林晚靠在他怀里,看着天上的风筝,忽然觉得眼角有点湿润。风穿过耳边,带着江滩的潮气和阳光的味道,她知道,这一次,无论风筝飞多高,线的另一端,永远都有人紧紧攥着,不会再松开。
线轴在手里轻轻转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时光在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