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滩的风带着水汽,吹得林晚的发梢贴在脸颊上。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蹭过沈星河环在她腰间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却没人先松开。
安安坐在野餐垫上,手里的小木线轴转得飞快,嘴里念念有词:“小兔子飞快点,追上大龙!”粉色风筝在风里晃了晃,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忽然拔高了一截,离那只龙形风筝更近了些。
“线别放太松。”沈星河低头在她耳边说,气息拂过耳廓,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风大的时候容易失控。”
林晚“嗯”了一声,指尖收紧线轴。风筝线勒进掌心的力道很熟悉,让她想起刚结婚那年,他们在海边放风筝,线突然断了,沈星河追着那只蝴蝶风筝跑了很远,回来时裤脚全湿了,却举着风筝笑得像个孩子。
“那时候你说,风筝线就像过日子,得松松紧紧才有意思。”她忽然开口,目光追着天上的风筝,“我当时还笑你矫情。”
沈星河的手臂紧了紧:“现在觉得呢?”
“现在觉得,”林晚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你说得对。”
安安突然叫起来:“爸爸!线不够长了!”
沈星河走过去时,孩子正踮着脚够线轴旁边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备用的线,是他昨天特意多买的。他蹲下来,把新线接在旧线上,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安安趴在他背上,小下巴磕着他的肩膀:“爸爸,为什么风筝不会掉下来呀?”
“因为有线牵着呀。”沈星河把接好的线递给孩子,“就像安安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不会走丢一样。”
安安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远处的芦苇荡:“爷爷!”
沈星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父亲站在芦苇丛边,手里也攥着个风筝线轴,线的另一端却空空的。他心里一动,对林晚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父亲的背影在风里有些佝偻。沈星河走过去时,看见他正望着天空发呆,手里的线轴上缠着半截断了的线。
“爸,您怎么在这儿?”
沈父转过头,眼里带着惊讶:“刚路过,看见你们在放风筝,就过来看看。”他顿了顿,指了指线轴,“早上带小孙女来玩,风筝线断了,追了半天没追上。”
沈星河看着那截断线,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放风筝。有次风筝挂在了电线上,父亲爬上去拿,差点摔下来,回家被母亲骂了半天,却把修好的风筝塞给他,说:“明天再去放。”
“安安也差点出事。”沈星河轻声说,“上周误食了风筝上的零件,住了两天院。”
沈父的手抖了一下,线轴差点掉在地上:“怎么不告诉我?”
“怕您担心。”
“傻孩子。”沈父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远处的林晚和安安身上,“你妈总说你性子犟,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风突然变大了,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沈星河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晃,忽然想起有多久没好好看过父亲了——好像从工作开始,每次见面都匆匆忙忙,说的都是项目、业绩,从来没问过他累不累。
“那只龙形风筝,是安安最喜欢的。”沈星河指着天上的风筝,“前几天挂在柳树上,我去取回来修好了。”
“修得好。”沈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物件跟人一样,有感情的。”
林晚带着安安走过来时,手里拿着个橘子,正一点点剥给孩子吃。安安看见沈父,立刻举起手里的小木线轴:“爷爷,爸爸做的!”
“真能干。”沈父接过线轴,放在手里掂了掂,“比你爸爸小时候强,他做的弹弓总打歪。”
林晚笑起来,把剥好的橘子递了一半给沈父:“爸,您尝尝。”
“哎,好。”沈父接过橘子,指尖触到林晚的手,忽然说,“晚晚啊,以前总说你们工作忙,没时间顾家,是我老糊涂了。”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爸,您别这么说。”
“星河这孩子,看着犟,心里软。”沈父的目光落在沈星河身上,“你们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风渐渐小了。粉色的兔子风筝落下来些,龙形风筝也放慢了速度,像两个疲倦的旅人,在蓝天下慢慢歇脚。沈星河走过去,帮安安把线收回来,林晚蹲在旁边,把散落的流苏一点点理好。
“爸,一起回家吃晚饭吧。”沈星河忽然说。
沈父眼睛亮了亮,又摆手:“不了,你妈还在家等着呢。”
“让妈也过来吧。”林晚接口道,“我买菜,星河做饭,咱们一起吃。”
沈父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怀里的安安,终于点了点头:“好。”
回家的路上,安安坐在安全座椅上,抱着两只风筝睡着了。沈星河开着车,林晚靠在副驾驶座上,翻着手机上的菜谱,时不时念给他听:“红烧鱼怎么样?爸爱吃。”
“行。”沈星河看了她一眼,“再做个糖醋排骨,安安喜欢。”
路过菜市场时,沈星河停下车,林晚要跟着下去,他按住她的手:“你陪着安安,我去买就行。”
菜市场里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沈星河推着购物车,在水产区挑了条新鲜的鲈鱼,又去肉摊买了排骨,走到蔬菜区时,看见绿油油的菠菜,忽然想起林晚爱吃菠菜豆腐汤,便也拿了一把。
付钱的时候,老板娘笑着说:“先生,今天买这么多菜,家里来客了?”
“嗯,我爸我妈过来。”沈星河拎着袋子,心里有种久违的踏实。
到家时,沈母已经在了,正坐在沙发上跟醒了的安安玩积木。看见沈星河和林晚回来,立刻站起来:“我带了点饺子,晚上煮着吃。”
“妈,您坐着歇着,我来弄。”林晚接过沈母手里的饺子,走进厨房。
沈星河把菜放进冰箱,跟进去帮忙。林晚正在洗鱼,他就去切排骨,两人在狭小的厨房里转来转去,却一点也不觉得挤。油烟机嗡嗡地响着,锅里的油发出“滋滋”的声,混着窗外的风声,像支温暖的歌。
“爸说,您以前总嫌他放风筝不着家。”沈星河忽然说,手里的刀在砧板上顿了顿。
“可不是嘛,”林晚笑了,往锅里倒着调料,“有次他放风筝忘了接你放学,你在学校门口等了两个小时,回家哭得嗓子都哑了。”
沈星河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都忘了。”
“我也是听妈说的。”林晚把鱼盛出来,“她说你们父子俩,就像风筝和线,看着吵吵闹闹,其实离不了。”
晚饭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安安坐在儿童椅上,手里拿着个小勺子,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夹菜。沈父喝了点酒,话渐渐多起来,说的都是沈星河小时候的事——爬树掏鸟窝摔断了腿,把母亲的围巾剪了做风筝尾巴,第一次拿奖状回来时,非要贴在风筝上飞上天。
“那时候穷,买不起好风筝,就自己糊。”沈父喝了口酒,“纸糊的风筝不经摔,总坏,你却每次都哭着要修好。”
“因为那是爸爸做的。”沈星河轻声说。
沈父的手抖了一下,酒洒了点在桌子上。他没擦,只是看着沈星河,眼里有点湿润:“傻小子。”
饭后,沈母帮着林晚收拾碗筷,沈父带着安安在客厅玩积木。沈星河站在阳台,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在想什么?”林晚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
“在想,风筝线的尽头是什么。”沈星河望着远处的灯火,“以前觉得是自由,现在才明白,是牵挂。”
林晚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那我们就是彼此的尽头。”
沈星河转过身,轻轻抱住她。客厅里传来安安的笑声,还有父亲和他说话的声音,厨房的水龙头在滴水,发出“滴答”的轻响。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根无形的线,把他们紧紧系在一起。
“下周去买沙发的时候,顺便看看床吧。”林晚忽然说,“安安的小床该换了,他总说挤。”
“好。”沈星河点头,“再买个大书架,放你喜欢的书。”
“还要给爸买个新的风筝线轴,他那个太旧了。”
“嗯,买最好的。”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银霜。沈星河看着客厅里的祖孙俩,忽然觉得,所谓的家,就是这样吧——有会坏的物件,有说过的气话,却总有根线牵着,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回来的路。
他想起那只挂在柳树上的龙形风筝,想起缠在线轴上的新旧风筝线,想起父亲鬓角的白发和安安眼里的星光。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就是他的全世界。
线的尽头,原来从来都不是远方。
是此刻身边的人,是客厅里温暖的灯光,是风里带着的饭菜香,是所有平凡日子里,那些被小心翼翼珍藏着的,叫做“牵挂”的东西。
沈星河握紧了林晚的手,在她耳边轻轻说:“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