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山谷深处传来潺潺水声。
厉战拨开最后一丛带刺的灌木,眼前豁然开朗。
一汪深潭静卧在山坳间,水面幽深墨绿,倒映着峭壁和天空。
潭边乱石嶙峋,湿滑的青苔覆盖其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气息。
云清辞的目光掠过潭水,径直投向潭边一块巨石的阴影下。
那里,几株幽蓝色的草叶在晦暗的光线下静静生长,形态纤柔,叶片边缘呈现出奇异的半透明质感,仿佛月光凝结而成,正是他所需的月影草。
“在此等候。”云清辞声音冷淡,不容置疑。
他需要亲自确认药草的年份和品相,这关乎他能否尽快压制体内那该死的“锁情丝”。
厉战立刻停下脚步,像一尊听话的石像般杵在原地,双手紧张地攥着破旧的衣角,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追随着那抹白色的身影。
宫主的脚步明显比平日虚浮,身形也带着重伤未愈的微晃,每一步都让厉战的心提到嗓子眼。
云清辞无视了身体的抗议,强提着一口气,走向那几株月影草。
越是靠近,那股阴寒之气越发明显,与月影草喜阴的特性吻合。
他蹲下身,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指,小心地拨开旁边的杂草,仔细审视着草叶的脉络和根部色泽。
年份足够,品相上佳。
云清辞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他必须亲自采摘,确保根须完好,才能最大程度保留药效。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内力灌注指尖,以便完美地将其连根拔起。
然而,内力甫动,丹田处便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那是“锁情丝”毒性未清、强行运功的反噬。
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景物也开始微微旋转。
就是这片刻的晕眩和无力,让他脚下猛地一滑——那块被青苔覆盖的石头,因他身体重心的不稳而骤然松动!
“宫主!”厉战的惊呼声撕裂了山谷的寂静。
云清辞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冰冷的潭水中栽去!
那一瞬间,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他功力尽失,重伤未愈,若坠入这深不见底的寒潭,绝无生还可能!
就在他半个身子已然探出崖边,衣袂即将触及水面的刹那,一条强壮有力的手臂猛地从他身后环了过来,铁箍般死死揽住了他的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硬生生地从坠落的边缘拽了回来!
“呃!”后背撞进一个坚实、汗湿且滚烫的胸膛,云清辞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剧烈心跳声,如同擂鼓般敲击着他的脊背。
是厉战!
危险解除的瞬间,滔天的怒火和比潭水更刺骨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云清辞!
他竟然……竟然又被这个低贱的杂役触碰了!
还是以如此狼狈、如此依赖的姿态!
“放手!”云清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方才的惊悸而微微颤抖。
他猛地挣扎,想要脱离这个令他作呕的怀抱。
厉战被他一喝,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臂,连连后退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宫主恕罪!小人……小人刚才……不是故意的!小人只是……只是怕宫主掉下去……”
他语无伦次,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云清辞踉跄一步,勉强站稳。
冰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住他,方才那一瞬间的暖意和坚实感消失无踪,只剩下彻骨的寒和更深的虚脱感。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仿佛要拂去什么脏东西一般。
他转过身,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冰的利箭,直直射向跪伏在地、浑身抖若筛糠的厉战。
那双总是清澈憨直的眼中,此刻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和闯下大祸的慌乱。
“你的手,”云清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感
“若再敢随意触碰本座,便不必留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厉战的心里。
他猛地抬头,对上云清辞那双毫无温度、只有凛冽杀意的眸子,吓得几乎窒息,只会拼命磕头:“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宫主饶命!求宫主饶命!”
云清辞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自己的眼睛。
他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以及体内因情绪剧烈波动而隐隐躁动的毒性,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几株月影草。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不再试图动用内力,只是凭借身体残存的气力,缓慢而稳定地,将一株月影草连根拔起,仔细放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快要耗尽。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调息,并让厉战去采集另一味药——赤阳花。
时间不多了,“锁情丝”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
他迈开脚步,从跪地的厉战身边走过,衣袂带起一阵冷风,没有半分停留。
厉战听着那逐渐远去的、略显虚浮却依旧挺直的脚步声,磕头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额上一片青紫血污,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刚才搂住宫主腰肢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截纤细而冰冷的触感。
空落落的。
心里也空落落的。
他刚才……真的只是怕宫主掉下去。
为什么宫主会那么生气?
是因为他脏吗?
是因为他卑贱,不配碰触宫主吗?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惶恐席卷了他。
他看着云清辞决绝冰冷的背影消失在树林的阴影里,憨厚的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无措,像一只被主人无情抛弃的大型犬,不知该何去何从。
潭水依旧幽深寂静,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岸边石头上留下的凌乱脚印和几点血迹,无声地诉说着短暂的纠缠与更深的隔阂。
厉战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看看宫主冰冷疏离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憨厚的脸上写满了失落和惶恐。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犹豫了一下,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默默地、远远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