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深潭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空气中的寒意被逐渐升高的气温取代,植被也从喜阴的蕨类变成了耐旱的灌木。
云清辞走在前面
厉战紧跟在后,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个沉默而忠诚的影子。
他不敢再靠得太近,宫主那句“记住你的身份”和冰冷的杀意犹在耳边。
但他又不敢离得太远,宫主苍白的脸色和偶尔微不可查的踉跄,都让他心揪得紧紧的。
他粗糙的大手紧张地握着那把破旧的砍柴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随时准备扑出去为前方那人挡开一切危险。
“还有多远?”云清辞停下脚步,微微喘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需要保存体力,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状况,尤其是……体内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的毒性。
厉战连忙上前一步,指着前方一座如同鹰喙般尖锐突出的陡峭山崖:“宫主,就在那儿!鹰嘴崖向阳的那面,太阳晒得最厉害的地方。”
他顿了顿,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那地方很陡,而且……好像有东西守着。”
云清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烈日下的鹰嘴崖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岩石缝隙间,隐约能看到几点跳跃的赤红,正是赤阳花的特征。
他目光微凝,守护兽?意料之中。
这等灵药旁,必有异兽盘踞。
“带路。”云清辞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情绪。
无论有什么守护,赤阳花,他志在必得。
越靠近鹰嘴崖,空气中的灼热感越发明显,脚下的石块都变得滚烫。
厉战熟门熟路地找到一条被荒草掩盖的小径,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不时回头紧张地看向云清辞,下意识地想伸手搀扶,又在触及对方冰冷目光前缩了回去,只能更加卖力地清理掉沿途的碎石和荆棘。
终于,攀上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平台。
平台尽头,背靠炙热岩壁的缝隙中,三株赤红如焰的花朵迎风摇曳,花瓣层层叠叠,仿佛在燃烧,正是赤阳花。
然而,在花朵前方盘踞着的生物,让厉战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条巨蟒,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庞大的身躯几乎与周围的岩石融为一体。
它似乎正在假寐,但一股灼热而危险的气息弥漫四周,令人心悸。
最奇特的是,它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如同第三只眼般的白色斑点。
“是烈阳蟒……”云清辞瞳孔微缩,认出了这妖兽。
成年的烈阳蟒颇为难缠,皮糙肉厚,更能喷吐灼热毒息。眼
前这条,显然已成年多年。
以他现在的状态,正面对上绝无胜算。
厉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手中的斧头,压低声音:“宫主,您在这儿等着,小人去把它引开!”
云清辞没有阻止,只是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它的弱点在额间白斑,但防御最强。七寸处鳞甲有旧伤,是突破口。”
他语气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厉战的死活他并不关心,他只需要赤阳花。
厉战若能成功引开或击杀烈阳蟒,自然最好;
若不能,他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出手——为了药草。
厉战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云清辞的叮嘱牢牢记在心里。
他深吸一口气,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从藏身处冲出,发出一声大吼,吸引烈阳蟒的注意!
烈阳蟒被惊动,巨大的头颅瞬间昂起,冰冷的竖瞳锁定了厉战这个不速之客。
它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带着一股热浪,庞大的身躯灵活地窜出,张开血盆大口便向厉战咬去!
厉战虽然憨直,但常年在山野间与猛兽搏杀,练就了一身闪避的本能。
他一个狼狈的翻滚,惊险地躲过撕咬,手中斧头顺势砍向蟒身!
“铛!”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斧刃只在鳞片上留下了一道白痕,反而震得厉战虎口发麻。
烈阳蟒吃痛,巨尾如同钢鞭般横扫而来,带起呼啸的风声!
厉战躲闪不及,被蟒尾边缘扫中胸口,顿时气血翻涌,喉头一甜,踉跄着倒退数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云清辞隐匿在岩石后,冷静地观察着战局,眉头微蹙。
太慢了。
照这样下去,这蠢货迟早被耗死。
他需要赤阳花,没时间浪费。
“左三步,攻其旧伤!”云清辞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厉战耳边响起,不带丝毫情绪,如同最精确的指令。
厉战闻言,几乎是本能地依照指示,向左猛踏三步!
烈阳蟒的扑击果然落空,露出了七寸下方一处颜色略浅、鳞片似乎有些松动的区域!
厉战眼中凶光一闪,全身力气灌注斧头,狠狠劈下!
“噗嗤!”这一次,斧刃终于破开了防御,深深嵌入蟒身!暗红色的血液喷溅而出!
烈阳蟒发出痛苦的嘶鸣,彻底被激怒,攻击变得更加疯狂。
厉战凭借着一股蛮力和云清辞时不时的精准点拨,与巨蟒缠斗在一起。
他身上不断添着新伤,蟒尾的抽打、利齿的撕扯,让他变成了一个血人,但他始终死死挡在云清辞和赤阳花之间,没有后退一步。
战斗惨烈无比。
厉战的一条胳膊被蟒身缠住,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但他另一只手仍死死握着斧头,疯狂地劈砍。
他的视线被鲜血模糊,全凭一股意志和云清辞冰冷的指令在支撑。
“就是现在!白斑!”云清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烈阳蟒因剧痛而昂头嘶鸣,额间的白斑暴露无遗!
厉战怒吼一声,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卷刃的斧头如同标枪般掷出!
斧刃划破空气,精准地没入了那点白色!
烈阳蟒的嘶鸣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终于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厉战也脱力地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鲜血淋漓,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经骨折。
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第一反应是抬头,望向云清辞藏身的方向,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混合着痛苦和如释重负的、憨厚又难看的笑容。
云清辞这才从岩石后缓步走出,他看都没看地上庞大的蟒尸,径直走向那三株赤阳花,仔细检查后,采下了开得最盛的那一株。
直到此时,厉战才用没受伤的右手支撑着地面,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云清辞面前。
他摊开那只布满厚茧和伤口、沾满污泥和蟒血的大手,将紧紧握着的、还带着他体温的赤阳花,小心翼翼地递到云清辞面前,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宫主,花……花采到了。”他声音嘶哑,却带着完成任务的喜悦。
云清辞垂眸,目光落在赤阳花上,花瓣鲜艳欲滴,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然后,他的视线极快地扫过厉战——那张憨厚脸上交织的血污和傻笑,骨折变形的手臂,以及身上数不清的、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没有关切,没有动容。
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拈起了那株赤阳花,动作轻描淡写,仿佛怕沾上什么不洁之物。
“还算有点用处。”
淡漠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如同这鹰嘴崖上的冷风,瞬间吹散了厉战脸上所有的希冀和光亮。
云清辞不再看他,将赤阳花收入怀中,转身,向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厉战怔怔地站在原地,捧着花的手还僵在半空。手上空落落的,心里也好像突然空了一块。
他看着宫主决绝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满身的伤,憨厚的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笑容慢慢凝固、消失,只剩下茫然的疼痛和一丝无法言说的失落。
他默默地用破旧的衣角擦了擦手上的血污,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再次默默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