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宫叛乱肃清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北境王庭。
各方势力前来道贺的使者几乎踏破了云清辞下榻别院的门槛,言辞恭敬,礼物厚重。
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霁月宫主,权势更胜往昔。
北境王拓跋弘虽心有不甘,但见云清辞态度冷硬,加之其重掌霁月宫后威势更隆,也只得暂敛心思,表面上礼遇有加。
然而,在这喧嚣与恭维之中,云清辞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空洞。
他端坐于书房内,窗外是北境难得的晴空,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他心里。
案头堆积着等待批阅的卷宗,关乎霁月宫未来整顿、资源调配、以及与北境王庭后续关系的细则,每一件都至关重要。
权力于他,曾经是赖以生存的铠甲,是掌控命运的权杖。
可如今,当这铠甲变得无比坚硬,权杖触及巅峰之时,他却只觉得这身外之物,重逾千斤,冰冷刺骨。
他除掉了宇文霆,扫清了障碍,坐稳了宫主之位,可霁月宫……还是那个霁月宫吗?
那座冰雪覆盖的宫殿,没有了那个总会傻乎乎守在殿外、因他一个蹙眉而惶恐不安的身影。
他的灵觉,总是不由自主地蔓延出去,捕捉着王庭另一侧、那片属于隐曜司驻地的气息。
那里,近日来异常忙碌,人马调动频繁,一股肃杀而又带着破釜沉舟般决意的气氛隐隐弥漫。
他知道,厉战要走了。
玄冥宗主力未损,隐曜司与他们的恩怨远未了结,他必然要回归总部,继承那所谓的使命,去完成属于他的征途。
这个认知,让云清辞的心口那处空洞,呼啸着刮过更凛冽的寒风。
他想起厉战那双冰冷平静、再无波澜的眸子,想起他离去时决绝的背影,想起那句斩断一切的“两清”。
下一次相见……会是在战场之上吗?作为……敌人?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竟有些……不敢想象。
三日后,清晨。
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似乎又将有一场大雪。
隐曜司撤离的消息,终于正式传来。
他们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向北境王庭递交了一份简短的文书,感谢近日款待,言明即日启程返回总部,继续未竟之事。
云清辞站在别院最高的阁楼窗前,远远望着城门方向。
他没有前去相送,也没有派人打探,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如同化作了窗前的一尊冰雕。
寒风吹动他雪白的衣袂,墨发飞扬,更衬得他面容苍白,眼神空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混合着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由远及近,又从城门方向渐渐远去。
声音并不浩大,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纪律性和一往无前的决绝,敲打在寂静的清晨,也敲打在他死寂的心湖上。
他缓缓闭上眼,灵觉如同潮水般蔓延开去,清晰地“看”到那一行队伍。
厉战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身着暗青劲装,外罩玄色大氅,背影挺直如枪,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下,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锋芒内敛,却煞气逼人。
他甚至能“看”到厉战冷硬的侧脸线条,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沉淀下来的、如同北地玄铁般的冰冷与坚硬。
队伍中没有喧哗,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坚定地向着北方,向着那片更苦寒、更危险的土地行进。
渐行渐远,最终化为天地间一行模糊的黑点,彻底消失在茫茫雪原与铅云相接之处。
他走了。
真的走了。
没有道别,没有只言片语。
就如同他悄无声息的到来,如今又这般干脆利落地离去,彻底斩断了与这片土地、与这里所有人的最后一点联系。
也包括他,云清辞。
云清辞依旧闭着眼,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许久。
直到那远去的马蹄声彻底消散在风中,再也听不见分毫。
窗外,细碎的雪沫开始飘落,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大地,也仿佛要覆盖掉所有曾经的痕迹。
他缓缓睁开眼,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窗外灰白的天色和纷扬的雪花。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直至心底。
他知道,厉战这一去,必将掀起北地乃至整个武林的血雨腥风。
隐曜司与玄冥宗的宿怨,需要鲜血来了结。
而厉战,已然具备了搅动风云的实力与决心。
下一次相见,会在何时?何地?
或许是在两军对垒的战场,刀剑相向;或许是在某个争夺宝藏的秘境,生死相搏;又或许……江湖路远,永不再见。
无论哪种结果,都意味着,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的、不堪的过往,将被彻底碾碎在时代的车轮与各自的使命之下,灰飞烟灭。
这……不正是他曾经想要的吗?
彻底的了断,干干净净。
可为何,心口那处被硬生生剜去的空洞,此刻却疼得如此清晰?
仿佛有冰冷的寒风,从中呼啸穿过,留下彻骨的冰寒与虚无。
云清辞缓缓转身,离开了窗边。书房内,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清冷的天光透过窗户,照亮一室寂寥。
他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些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卷宗,最终落在案角一方闲置的、蒙着淡淡灰尘的古琴上。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
“铮……”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弦音,在寂静的书房中荡开,余音袅袅,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苍凉,最终消散在空气里,再无痕迹。
云清辞收回手,指尖蜷缩进微凉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