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隐曜司总部所在的“铁岩堡”。
堡内议事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厉战端坐于主位之上,身姿挺拔如松,暗青色的劲装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眉宇间是三年风霜淬炼出的沉毅与威严。
然而,下方分坐两侧的十余名隐曜司长老与各部统领,投来的目光却复杂难辨,有敬畏,有疑虑,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轻慢。
“少主此行联合北境王庭、霁月宫,大破玄冥宗西流峰分舵,扬我隐曜司声威,实乃大功一件。”
坐在右首第一位的灰发老者,刑堂长老厉沧海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然,老朽有一事不明,还望少主解惑。”
厉战目光平静地扫过去:“厉长老请讲。”
“据闻,少主与那霁月宫主云清辞,昔日似有些……旧谊?”
厉沧海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语速缓慢,却字字如针,“此番合作,少主可曾确保,未因私废公?我隐曜司与霁月宫,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且少主年轻,掌权日短,老夫等恐少主……被人利用,堕了我隐曜司的威名。”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
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厉战脸上,带着探究。
厉战与云清辞过往那点不算秘密的“纠葛”,在隐曜司高层并非无人知晓。
如今厉战携大功归来,声望正隆,这些早已习惯了倚老卖老、或心怀异志之人,便迫不及待地以此发难,意图打压他的气焰,甚至动摇他尚未稳固的地位。
空气仿佛凝固了。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厉战毫无波澜的脸。
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拿起面前案几上的一枚玄铁令牌——代表隐曜司最高权柄的“苍狼令”。
指尖摩挲着令牌上冰冷的狼首浮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良久,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辩解或动怒时,他却忽然抬眼,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直刺厉沧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瞬间笼罩整个议事厅:
“厉长老。”
三个字,让厉沧海心头莫名一悸。
“你是在质疑本少主的能力,”厉战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所过之处,众人皆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还是在质疑……老司主的遗命?”
老司主,便是将隐曜司托付给厉战的青冥长老之父,也是厉沧海的兄长。
提及遗命,厉沧海脸色微变。
“与霁月宫合作,乃形势所迫,利益所需。玄冥宗乃我司死敌,任何可削弱其力量的机会,皆不容错过。此中分寸,本少主自有衡量。”
厉战声音渐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至于旧谊……”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厉长老以为,凭几句似是而非的过往,便能左右隐曜司少主的决断?还是觉得,本少主是那等会被私情蒙蔽双眼的无知稚子?”
他猛地将苍狼令往案上重重一拍!
“砰!”
一声闷响,震得众人心头一跳!
“司内事务,自有法度!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若有谁再敢妄议少主决策,或倚老卖老,动摇军心……”
厉战目光如刀,缓缓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厉沧海脸上,一字一顿,“便以叛盟论处,绝不容情!”
话音落下,一股磅礴浩瀚的至阳罡气,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轰然自他体内爆发而出!
炽热、霸道、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议事厅!
烛火剧烈摇曳,空气都仿佛扭曲起来!几名修为稍弱的长老,脸色瞬间煞白,几乎要喘不过气!
就连厉沧海,也被这股远超他预料的强大力量震慑,脸上血色尽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他这才骇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的少主,其修为竟已深不可测,远非他所能揣度!
厉战缓缓收敛气息,厅内重归平静,却无人再敢出声。
死寂中,只有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西流峰一役,缴获资财,按功勋册封赏。各部整军备武,玄冥宗不会善罢甘休,大战在即。散了吧。”
再无一人敢有异议,众人纷纷起身,躬身行礼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不少人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厉战独自坐在空荡的议事厅内,指尖无意识地在苍狼令上划过。
刚才的雷霆手段,虽暂时压下了质疑,但他知道,隐曜司内部的暗流,远未平息。
他需要更多的功绩,更绝对的掌控力。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与那个人的……牵扯。
想到云清辞,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霁月宫。
冰雪覆盖的宫阙依旧清冷寂寥,仿佛时光在此凝固。
云清辞屏退左右,独自漫步在通往宫后寒潭的小径上。
叛乱已平,宫务在影七等人打理下井井有条,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的轨道,甚至比他闭关前更加秩序井然。
可他却觉得,这座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宫殿,从未如此……空寂。
脚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宫墙西北角那片荒废已久的马场。
昔日厉战作为最低等杂役时,便是在此地劳作。
如今马场早已空置,残破的栅栏歪斜,地面杂草丛生,覆盖着皑皑白雪,一片荒凉。
寒风呼啸,卷起地面的雪沫,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云清辞驻足,冰眸扫过这片熟悉的荒芜,眼前却恍惚闪过许多年前,那个憨直的少年拖着沉重的草料,在风雪中蹒跚前行的身影;
闪过他因为驯服一匹烈马而被踢得鼻青脸肿,却依旧咧着嘴对自己傻笑的画面;
闪过他无数次守在这附近,只为了远远看自己一眼时,那卑微又炽热的眼神……
他厌恶地蹙眉,试图驱散这些无用的幻影。
正欲转身离开,脚尖却无意中踢到了雪地里一个硬物。
他低头,用靴尖拨开积雪,露出一个半埋在冻土中的、雕刻粗糙的小玩意儿。
是一个木雕,材质普通,刀工拙劣,依稀能看出是只小马的形状,马背上似乎还刻了个模糊的人影,早已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面目。
云清辞的身体猛地僵住。
他认得这个木雕。
是很多年前,厉战偷偷用边角料雕了,宝贝似的藏起来,有一次竟胆大包天地想送给他,被他冷斥“粗鄙不堪”,随手丢弃。
没想到……竟一直留在这里,被风雪掩埋至今。
他缓缓蹲下身,拂开木雕上冰冷的积雪和泥土,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刻痕。
木雕很小,很轻,躺在他冰冷的掌心,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那个傻子……当年被那般斥责丢弃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将这被他视为“垃圾”的东西,悄悄捡回来,藏在这荒芜之地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冲垮了他冰封的心防。
他握着那粗糙的木雕,指节微微泛白,在这无人可见的荒废马场,迎着凛冽的寒风,久久未能起身。
心神微震,荒芜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