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块浸了水的脏抹布,沉重的压在工地上。
一天劳作下来骨头都要碎了,工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向工地唯一的“娱乐中心”——门口的小卖部。
那是个用铁皮跟石棉瓦搭起来的简陋棚子,门口摆着几张褪色的塑料凳,一台老旧的显像管电视机正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顾夜宸拖着灌铅的双腿,挪过去。
他不去凑热闹。高强度的体力消耗让他体内水分盐分流失殆尽,需要一瓶最便宜的盐汽水,不然明天可能就爬不起那张硬板床。
走到小卖部冰柜前,拿了瓶水,付钱时,眼角余光扫过电视屏幕。
电视里正放着一档法制节目,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的传进他耳朵里。
“一个是‘光影诗人’的顶流影帝,一个是初出茅庐前途光明的年轻演员。本该是前辈提携后辈的佳话,却演变成震惊全国的非法囚禁案。今天,《法眼聚焦》将为您深度剖析,光环之下的阴影——顾夜宸案。”
顾夜宸身体当即僵住,血液仿佛凝固。
想逃,想立刻转身走,双脚却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周围工友们显然对这话题很感兴趣,纷纷围拢过来。
“哟,讲那个大明星的事儿呢!”
“就是那个变态吧?把人关起来,啧啧,有钱人真会玩。”
顾夜宸低下头,帽檐压的更低,把自己缩进角落阴影里,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电视画面切换,一个戴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下方字幕标注着:王清源,着名犯罪心理学专家。
王教授面对镜头,语气冷静客观:“从目前已披露的案情细节来看,顾夜宸的行为模式,是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Npd)伴随极端病态占有欲的体现。”
“自恋型人格障碍?”一个工友疑惑的问旁边的人,“臭美的意思?”
另一个喝着啤酒的男人:“你懂个屁,听专家讲。”
顾夜宸呼吸停滞,听着那陌生的词汇,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种人格障碍的核心特征,并非大众理解的‘爱美’或‘自大’,”王教授继续解释,“而是一种极端的自我中心,和对他人共情能力的完全丧失。在他们眼中,其他人,尤其他们的‘伴侣’,不是一个独立平等的个体,而是一个‘客体’,一个满足他们情感需求跟彰显他们控制权的‘物品’或‘藏品’。”
“藏品”二字,像颗烧红的钉子,狠狠的钉进顾夜宸耳膜。
他曾无数次在苏言耳边呢喃,说他是自己最完美的藏品。他曾为此骄傲跟满足。
可如今,这词从一个权威专家口中说出,却被赋予了冰冷病态的定义。
“所以,他所谓的‘爱’,本质上是一种掠夺和占有。”王教授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他将苏言先生从正常的社会关系中剥离,切断他跟家人朋友的联系,将其囚禁在一个由自己打造的‘金丝笼’里。这种行为,在心理学上,是对另一个人格的系统性摧毁。”
“我操,这不就是个疯子吗?”之前那个喝啤酒的男人忍不住骂了一句。
“可不是,电视上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这么恶心。”
“可怜那个叫苏言的小伙子,才多大啊,碰上这么个畜生。”
工友们的唾骂声不大,却像钝刀子,一刀刀割在他神经上。
他曾以为,他是爱苏言的,爱到极致才会想把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觊觎,他为自己的偏执找了个叫“深爱”的借口。
可现在,这借口被撕的粉碎。
电视画面再次切换,出现了一位表情严肃的女律师。字幕:张瑾,衡平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
“从法律层面看,顾夜宸的行为已构成情节特别严重的非法拘禁罪。”张律师的声音干脆利落,不留情面。
“根据我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八条规定,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而此案中,顾夜宸利用其社会地位和权力,对受害人苏言先生进行了长达数月的囚禁,并伴有严重的精神与肉体伤害,这属于加重情节,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很多人会有一个误区,认为这是‘情感纠纷’。但我们必须明确,任何以‘爱’为名的伤害和控制,一旦触犯了法律,剥夺了他人的人身自由,就与‘情感’无关,而是赤裸裸的‘犯罪’。”
“犯罪”......
这词,像道惊雷,在顾夜宸脑子里炸响。
他不是一个爱的偏执的人。
他是个罪犯。
这个认知,比工地上任何沉重的苦力都更能把他压垮。
“这种人就该判死刑!!”一个年轻工友愤愤不平,“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把人当狗一样关着?!”
“就是,你看他电视上那样子,装的跟个圣人似的,真他妈虚伪!”
“听说那个叫苏言的,出来后精神都出问题了,唉……”
人群中的议论还在继续,每一句都像在对他公开处刑。
他站在那,浑身冰冷,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在世人眼中,他是个怎样丑陋不堪的怪物。
他过去拥有的一切,影帝的光环跟无数粉丝的追捧还有万众瞩目的地位,此刻都变成一个巨大的讽刺。那些光芒多耀眼,他此刻的罪恶就有多深重。
节目还在继续,甚至有匿名的圈内人士接受了电话采访。
“顾老师?我们以前都觉得他是个很完美的人,敬业自律,对谁都温和有礼。谁能想到......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件事出来之后,我们整个圈子都震动了。大家都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伪装的这么好。”
伪装。
对,他一生,似乎都是场盛大的伪装。
镜头前,他伪装成温柔儒雅的艺术家。苏言面前,他伪装成深情的爱人。
他用这些虚假身份,包裹着内里那个自私贪婪,需要靠掌控别人生死来获得存在感的丑陋灵魂。
“节目最后,我们想说,”主持人的脸再次出现在屏幕上,神情肃穆,“我们尊重爱,但我们绝不容忍任何以爱为名的犯罪。当一个人将另一个人视为私有财产,肆意践踏其尊严和自由时,他便不再是‘爱人’,而是一个施暴者。希望苏言先生能早日走出阴霾,也希望法律,能给予他最公正的裁决。”
节目结束,电视开始播起欢快的零食广告。
工友们骂骂咧咧的散开,话题转向明天的工钱跟晚上的牌局。那件震惊全国的大案,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几句唾骂跟一刻钟的谈资。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浑身脏污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体在微微颤抖。
顾夜宸慢慢直起身,攥着那瓶不再冰冷的盐汽水,一步步,机械的走回那个黑暗潮湿的工棚。
他躺在几块木板搭的床上,身下的木板硌的他骨头生疼。
汗水跟泥土还有铁锈混合的气味包裹着他。
他睁着眼,天花板的缝隙里,透不进一丝光。
罪犯。
施暴者。
变态。
疯子。
这些来自陌生人跟全世界的审判词,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用错了方式去爱一个人,直到今晚,才被强行拖到镜子前,看清了自己真正的面目。
那不是爱,是纯粹的罪。
他毁了苏言,也毁了自己。
原来,他从来就不是啥为爱痴狂的疯子,他只是个需要被关进牢笼的、真正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