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病房的地板上切出一道细长的光带。方筱云还在睡，小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均匀。她的两只手都涂了药膏，裹着薄薄的纱布，像两只白色的小馒头。膝盖上的伤口处理过了，贴着一块干净的敷料。
方旭坐在床边，一夜未眠。
他就这样看了女儿一整夜，看着她偶尔在睡梦中皱眉，看着她下意识地往自己这边蹭，看着她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抽搐。每一次，他的心就跟着揪紧一次。
凌晨五点多，护士来查房。是个年轻的姑娘，动作很轻，检查了筱云的伤口，又量了体温。
“没什么事，都是皮外伤。”护士小声说，“就是吓着了，孩子睡觉都不安稳。”
方旭点点头：“谢谢。”
“你是孩子的爸爸吧？”护士看了一眼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你也休息会儿，别把自己熬垮了。”
护士走后，病房重新安静下来。方旭轻轻握住女儿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小小的、温热的手蜷在他掌心，像一只归巢的雏鸟。
天完全亮时，孟诚和秦晓雨来了。
两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看到病床上的筱云，秦晓雨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她捂住嘴，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孟诚把带来的早餐放在床头柜上，拍了拍方旭的肩：“老方，你去洗把脸，吃点儿东西。这儿我们看着。”
方旭摇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孟诚把豆浆和包子塞进他手里，“你要是倒下了，筱云怎么办？”
这话戳中了方旭。他接过早餐，却没吃，只是拿着。
秦晓雨平复了情绪，转过身来，声音还带着鼻音：“姐夫，医生怎么说？”
“皮外伤，观察一天就能出院。”方旭顿了顿，“就是心理上……医生建议找专业的儿童心理医生看看。”
秦晓雨点点头，走到床边，小心地摸了摸筱云的头发。孩子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
“晓雨小姨……”她的声音很软。
“诶，小姨在呢。”秦晓雨努力挤出笑容，“还疼不疼？”
筱云摇摇头，又点点头，看向方旭：“爸爸……”
“爸爸在这儿。”方旭立刻俯身，“要喝水吗？”
孩子点点头。方旭小心地扶她坐起来，用吸管喂她喝了点温水。整个过程，筱云都很安静，不哭不闹，但那种过分的安静反而让大人更心疼。
喝完水，筱云看了看自己的手，小声说：“爸爸，我的手不能画画了。”
方旭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柔声说：“能画，等手好了就能画。到时候爸爸给你买新的画笔，你想画多少就画多少。”
筱云点点头，重新躺回去，眼睛盯着天花板。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重。孟诚清了清嗓子：“老方，我刚才去问了值班民警，秦思思那边……行政拘留十日，今天第一天。”
方旭没说话。秦晓雨咬了咬嘴唇：“姐夫，我想去看看她。”
“看她干什么？”孟诚皱眉，“她差点害死筱云！”
“我知道。”秦晓雨的声音很低，“可她毕竟是我姐……我想去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旭看向秦晓雨，看到了她眼里的挣扎和痛苦。这个善良的姑娘，夹在姐姐和外甥女之间，一定很难受。
“晓雨，”他开口，声音很平静，“如果你想去，我不拦你。但你要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秦思思了。”
秦晓雨的眼泪又掉下来：“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不明白，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孟诚叹了口气，把她搂进怀里。
上午九点，医生来查房，确认筱云的情况稳定，可以出院了。办好手续，方旭抱着女儿走出医院。秋日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筱云还是把脸埋在他肩头，不肯抬头。
回到家，方旭把女儿安顿在沙发上，给她打开动画片。然后他走到阳台，拨通了唐荣天律师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方先生。”唐荣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筱云怎么样了？”
“皮外伤，但吓得不轻。”方旭简单说了情况，“唐律师，我想咨询一下，怎样才能彻底剥夺秦思思的探视权。”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方旭能听到翻动纸张的声音。
“方先生，您确定要走这一步吗？”唐荣天问，“我的意思是，一旦提起诉讼，就没有回头路了。这相当于在法律上彻底切断她和女儿的关系。”
“我确定。”方旭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昨天的事您可能听说了，她差点害死筱云。我不能再冒任何险了。”
“我理解。”唐荣天说，“从法律角度，要剥夺父母的探视权，需要证明其行为严重损害了子女的身心健康。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八十六条，如果探望子女的行为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人民法院可以依法中止探望。”
他顿了顿：“您之前已经申请过中止探望，法院也批准了。但这次，您要的是永久剥夺，这需要更充分的证据。”
“需要什么证据？”方旭问。
“第一，证明秦思思存在虐待、伤害女儿的行为。昨天的推搡事件是很好的证据，但我们需要完整的证据链——医院的伤情鉴定、派出所的询问笔录、目击证人的证言。”
“第二，证明她的行为已经对女儿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这需要心理医生的评估报告。”
“第三，证明她已经不适合担任母亲的角色。她近期的种种行为——骚扰、造谣、闹事，包括这次伤害女儿，都可以作为佐证。”
方旭认真记下：“这些材料我都可以准备。”
“另外，”唐荣天补充道，“法院在审理这类案件时，也会考虑孩子的意愿。筱云已经八岁了，她的想法会有一定分量。”
方旭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女儿蜷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但眼神空洞，显然没在看。
“筱云……”他低声说，“她现在很怕她妈妈。”
“那对孩子有利。”唐荣天说，“方先生，如果您确定要起诉，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材料。越快越好，趁着这次事件的证据都还新鲜。”
“好。”方旭说，“我下午就去您事务所，我们详谈。”
挂断电话，方旭在阳台站了很久。风吹过来，带着楼下桂花树的香气，甜得有些腻人。他想起很多年前，秦思思最喜欢桂花，每年秋天都要拉着他去公园采桂花，说要回家做桂花糕。
那时她笑得很甜，眼睛弯成月牙，说等以后有了孩子，要教孩子认各种花。
谁能想到，后来教孩子认花的，会是另一个女人呢？
下午两点，方旭把筱云托付给秦晓雨照顾，自己开车去了唐荣天的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在一栋高档写字楼的二十层，落地窗外是江城的全景。唐荣天的办公室很简洁，除了书柜和办公桌，就是一面墙的法律书籍。
“方先生，请坐。”唐荣天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材料都带来了吗？”
方旭把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医院的伤情鉴定、派出所的处罚决定书复印件、还有昨天路人拍的一段视频。目击证人的联系方式我也整理了，如果需要，他们愿意作证。”
唐荣天打开文件袋，一页页翻看。他看得很仔细，时不时用笔在纸上做标记。
“这些证据很充分。”看完后，他抬起头，“特别是这段视频，清晰地记录了秦思思推搡孩子的全过程。还有医院的鉴定，虽然只是皮外伤，但结合孩子的年龄和心理创伤，足以证明她行为的严重性。”
“心理评估报告我需要时间安排。”方旭说，“已经联系了儿童心理医生，后天带筱云去。”
“好。”唐荣天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起诉状的草案，您看一下。诉讼请求是‘请求法院判决永久剥夺秦思思对方筱云的探视权’，事实和理由部分，我结合您提供的材料写了初稿。”
方旭接过起诉状，认真阅读。唐荣天的文笔很专业，逻辑清晰，用词准确。起诉状详细列出了秦思思的一系列行为：从最初的出轨、离婚后的骚扰、到最近的造谣闹事，最后是昨天的伤害事件。
每一个事实后面都附有证据索引，整份文件厚重而有力。
“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唐荣天问。
方旭摇摇头：“没有，写得很好。”他顿了顿，“唐律师，这个官司……胜算大吗？”
唐荣天推了推眼镜：“从法律角度，我们的证据非常充分。秦思思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民法典》规定的‘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情形，而且情节严重，差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法院判我们胜诉的可能性很大。”
他话锋一转：“但是方先生，我要提醒您，这类诉讼的审理周期可能会比较长。法院需要时间调查核实，也需要给被告答辩的机会。而且，即便胜诉，秦思思可能还会上诉，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多久我都能等。”方旭说，“只要最终能保护筱云。”
唐荣天点点头：“那我下午就把起诉状和相关证据提交给法院。另外，我们需要申请诉前行为保全，也就是先申请法院禁止秦思思在诉讼期间接近筱云。她现在还在拘留所，等她出来，这个禁令应该已经生效了。”
“谢谢您，唐律师。”
“这是我该做的。”唐荣天站起身，伸出手，“方先生，您是个好父亲。为了孩子，您做了该做的一切。”
方旭握住他的手，想说谢谢，但喉咙哽住了，只能点点头。
离开律师事务所时，已经是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朵像被火烧过一样。方旭站在写字楼门口，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一年前，他还拥有一个看似完整的家。一年后的今天，他要通过法律手段，彻底切断前妻和女儿的关系。
人生啊，真是讽刺。
手机震动起来，是秦晓雨发来的消息：“姐夫，筱云醒了，说想吃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
方旭回复：“好，我马上回来做。”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前，他又看了一眼副驾驶座——那里以前常坐着秦思思，后来坐着筱云，偶尔还会放着她的小书包。
现在，那个座位空着。
但很快，他就要去接女儿回家了。他要给她做西红柿鸡蛋面，要陪她写作业，要哄她睡觉。那些简单而温暖的日常，才是他真正该守护的东西。
车子汇入车流，驶向家的方向。方旭握着方向盘，目光坚定。
这场仗，他一定要打赢。为了女儿，也为了他们以后能拥有的，安宁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