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天光清明。京城东郊的先蚕坛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青灰色的坛墙下,新栽的桑苗抽出嫩绿色的枝条,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这日,亲蚕礼如期举行——作为传承千年的春祭重典,不仅是对农桑的敬重,更是后宫秩序的无声彰显。
皇后之位空悬多年,亲蚕礼便由太后主持。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后宫妃嫔、宗室公主、勋贵命妇已按品级列队等候,锦绣华服与青石板路相映,肃穆中透着几分无声的较量。
苏晓晓站在妃嫔队列的中位置,身着石青色祭服,领口绣着细密的桑蚕纹。这套礼服是她特意让人按古制缝制的,既不逾矩,也不失庄重。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纹路,她脑海中闪过系统昨夜推送的《亲蚕礼典》——从“斋戒三日”到“躬桑献丝”,二十七个步骤记得分毫不差。
“不过是走个过场,倒要折腾这么些日子。”身旁的丽嫔低声抱怨,华贵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听说德妃娘娘为了今日,特意请了宫里最好的绣娘,单是祭服上的金线就用了三两。”
苏晓晓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她知道,这场看似平和的祭祀,实则是后宫的另一个战场。
巳时三刻,太后的凤辇抵达。明黄色的仪仗停下,年过六旬的太后在宫女搀扶下走上祭台,银白的发丝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眼神锐利如旧。“开始吧。”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赞者高声唱喏,亲蚕礼正式开始。迎神、奠币、初献、亚献……苏晓晓随着队列跪拜起身,动作沉稳有度。她没有刻意模仿他人的姿态,只是依照礼典规范,每一个俯身都恰到好处,每一次起身都从容不迫。
祭台上,礼部官员诵读祝文,声音朗朗:“惟兹春令,蚕事伊始。率嫔御以躬桑,祈岁功之有成……”祝文毕,便是“躬桑”环节——妃嫔们需亲自采摘桑叶,供奉给蚕神。
桑林旁,早已备好竹篮。德妃走在最前,一身孔雀蓝宫装耀眼夺目,她采摘桑叶时,指尖轻捻,姿态优雅,引得几位命妇低声赞叹。轮到苏晓晓时,她没有像旁人那样只挑最嫩的芽尖,而是选了几片叶形完整、叶脉清晰的桑叶,动作不快,却一片一片摘得认真。
“苏妹妹似乎很懂桑蚕之事?”德妃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人听见,“方才见你选叶颇有讲究,不如给我们讲讲?”
这话来得突然,明显是故意刁难。命妇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苏晓晓,连太后也微微侧目。
苏晓晓将桑叶放入竹篮,转过身,屈膝行礼:“德妃娘娘谬赞,臣妾只是略知一二。”
“哦?”德妃挑眉,步步紧逼,“那便说说,你选叶为何专挑这种带细绒毛的?莫非是不懂‘嫩叶更养蚕’的道理?”
苏晓晓抬眸,语气平和:“回娘娘,嫩叶固然鲜嫩,但蚕虫初孵时方能消化。如今已是暮春,蚕进入三眠期,需吃老嫩适中的桑叶——这种带细绒毛的叶片,水分适中,养分充足,蚕吃了不易腹泻。”
她的声音清晰稳定,没有丝毫慌乱。户部尚书恰好路过,闻言停下脚步——他出身农家,深知养蚕不易,这话说得竟是半点没错。
德妃脸色微变,又问:“那蚕室温度呢?是不是越暖越好?”
“并非如此。”苏晓晓摇头,“蚕性畏寒,却也怕热。三眠期最宜温度是二十四五度,过高则蚕烦躁不食,过低则发育迟缓。臣妾曾听农户说,‘蚕房要暖,开窗要晚’,便是这个道理。”
“农户说的?”德妃嗤笑,“妹妹倒是和市井之人走得近。”
“民以食为天,农桑之事不分贵贱。”苏晓晓不卑不亢,“臣妾以为,能让蚕茧丰实的法子,便是好法子。”
“说得好!”户部尚书忍不住开口,这位老臣素来务实,最不喜空谈,“宸婉仪说得在理!老臣家乡养蚕,正是这个规矩!”
有他带头,几位出身寒微、靠实干晋升的官员也纷纷点头。连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都低声对太后说:“这宸婉仪倒不是个只会风花雪月的。”
太后没有说话,目光在苏晓晓身上停留片刻,便转向别处,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丝。
德妃没想到苏晓晓竟能对答如流,还得了朝臣认可,气得指尖发白,却不好再发作——在祭祀场合争执,只会显得自己失了体统。
亲蚕礼继续进行,采桑、献丝、送神……苏晓晓始终保持着沉稳的姿态,直到礼成,再未出半分差错。
回宫的路上,丽嫔凑过来,语气带着佩服:“妹妹方才真是厉害,德妃娘娘脸都气绿了。”
苏晓晓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桑田,淡淡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她知道,这场礼典没有让她获得额外的恩宠,也没有改变后宫的格局。但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已经悄然改变——那些原本认为她“狐媚惑主”的务实派老臣,此刻或许会想:这位宸婉仪,似乎还有些用处。
而这份“用处”,恰是她在后宫立足的另一条根。
夕阳西下,先蚕坛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德妃站在坛边,看着苏晓晓离去的方向,眼中恨意渐浓。她以为这是一场简单的刁难,却没料到,反而让对方在不经意间,显露出了被忽视的光芒。
亲蚕礼落幕,风波却未平息。那些在礼典上悄然发生的改观,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正一圈圈扩散开来,预示着后宫的平衡,即将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