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下午,空气里都弥漫着周末将至的松弛与欢快。放学铃声如同赦令,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校门。
金晶和高苗挽着手臂,随着人流行走,两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晚上没有晚自习,紧接着是两天的周末,更重要的是,今晚约好了在高苗和苏曼阿姨的新家开伙,外婆还会亲自过去掌勺,算是给新家“暖房”。
这对高苗意义非凡,对金晶而言,也是一次充满新奇和温馨的聚会。
然而,刚挤出校门,金晶就听到一个熟悉却极少在此刻出现的声音唤她:
“晶晶!”
金晶循声望去,脸上瞬间写满了意外——竟然是妈妈陈雪。她站在校门一侧的一棵树下,穿着通勤的西装套裙,外面罩着风衣,手里还拿着公文包,看样子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在这个校园里第四个年头了,妈妈在放学时分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份意外之下,心底深处那份被压抑的依赖和思念,不受控制地泛了上来,混合成一种复杂的惊喜。似乎之前因为去外婆家住而产生的那点小芥蒂,在见到妈妈的这一刻,便被少女本能的对母爱的渴望冲刷得无影无踪。
“妈!你怎么来了?”金晶拉着高苗快步走过去,语气里带着雀跃。
她忙不迭地向陈雪介绍:“妈,这是高苗,苏曼阿姨的女儿,我们……”她本想分享她们的友谊和今晚的计划。
陈雪的目光随之落到高苗身上,那是一种习惯性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打量,像是在评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看到女儿朋友的热情,也没有明显的排斥,只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种近乎漠然的怠慢,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一下金晶敏感的心。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刚刚涌起的那点热乎气,瞬间凉了半截。
高苗何其敏感,立刻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她识趣地轻轻抽了抽被金晶挽住的手臂,低声道:“阿姨,晶晶姐,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这对久未碰面的母女感到不便,更不愿承受那种无形的压力。
不料,金晶却犯了倔,大姐姐的性子一下子上来了。
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高苗的手臂挽得更紧,几乎是用一种宣示的姿态,对着陈雪,语气也硬了几分:“不用!一起回!妈,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我们晚上还有事呢。”
陈雪微微蹙眉。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对高苗的态度已经惹得女儿不快,只当是金晶还在为之前的不愉快闹别扭,心里本就因弟弟的事堵着,此刻见女儿这般“不懂事”,还偏要拉着个“外人”在一旁,一股无名火也隐隐窜起。
但她终究克制着,毕竟还有个外人在场。
“我听说你们学校前几天有人跳楼?”陈雪压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关切,“你没事吧?没被吓着吧?”
她之所以此时出现在这里,源头正在于此。今天下午,她约了陈阳见面。在一间咖啡馆里,她对着弟弟苦口婆心地做了一番关于创业得失、市场风险、甚至人生规划的冗长剖析,最后,她拿出手机,准备转账。
“这七万块钱,差不多是家里暂时不能动的底子了,”她看着陈阳,语气沉重,“你拿着,省着点用,先应付最急的关头。如果……如果实在不行,也别硬撑,想办法先找份工作安定下来。当不了老板没关系,但得做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让步,甚至触碰了家庭的储备金,这份付出总该换来弟弟的一点悔悟和感激。
然而,陈阳的反应却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他不知道是对姐姐那番居高临下的说教积压了太多的反感,还是出于别的、更复杂的原因,他竟然……拒收了。
“姐,你的钱,我不能要。”陈阳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疏远的客气。
陈雪愣住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拒绝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她无奈地退而求其次,口气软和下来:“那……姐请你吃顿饭总行吧?叫上严丽和豆豆一起,我也好久没见豆豆了。”
“晚上有约了。”陈阳再次干脆地拒绝。
临分别时,陈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了她一句:“姐,你知道晶晶学校前几天有人跳楼的事吗?”
陈雪当时心里就是一惊,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跳楼?和晶晶有关系吗?”她急忙追问。
“是初中部的。”陈阳说完,顿了顿,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别样的意味,补充道:“姐,你还是……多关心一下晶晶吧。”
那句话,精准地击中了陈雪内心最混乱和柔软的地方。
言外之意,仿佛是让她先管好自己的女儿,再来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从陈阳说出“那二十万有我一半,算我欠你十万”,到今天的谈话,陈雪再次清晰地感受到,她和弟弟之间那条曾经亲密无间的纽带,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布满了裂痕。
他们似乎只剩下在对方真正出事时才会想起的血缘牵连,却再也无法在日常里相互抚慰,分享悲喜。
带着这种酸楚、挫败和对女儿的担忧,她和陈阳分开后,便立刻赶到了金晶的学校。
因为金晶上学不带手机,她只能在校门外干等,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既担心女儿,又渴望从女儿这里得到一丝情感的慰藉。
可她等来的,是女儿对她关心的不以为然,甚至带着点讥诮。
“跳楼?”金晶仿佛听到了一个过时的笑话,“都猴年马月的事了,你现在才来问这个?”那语气里的无所谓,像一把小锤子,敲在陈雪本就脆弱的心上。
陈雪看着女儿那满不在乎、甚至略带嘲讽的脸,再看看她紧紧挽着的、那个让她感觉有些碍眼的高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却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不能在这里发火,尤其是在一个“外人”面前。
她咬着后槽牙,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金晶却还在催促:“妈,你等我就为问这个?你放心好了,你女儿心理素质好得很,没那么脆弱。”
陈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看着女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也不全是为这事。我还想告诉你——你爸爸,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住了。”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骤然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金晶脸上那点不耐烦和讥诮瞬间凝固了,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挽着高苗的手臂不自觉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