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元年,冬。
关外的严寒已臻极致,大雪封山,天地间唯余一片死寂的白。
连那呼啸的北风,都仿佛被冻僵了,只在偶尔卷起雪沫时,发出几声沉闷的呜咽。
张家大宅,这座曾经象征着古老权威与神秘的堡垒,如今更像是一座被内部蛀空、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危楼。
假圣婴事件过去数年,非但未能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演化成了吞噬一切的漩涡。
内斗,已至白热化。
游佳萤站在自己小院的窗前,望着窗外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毫无生气的庭院。
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延伸至宅院的每一个角落,捕捉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与恶意。
争吵、对峙、甚至小规模的械斗,在宅院内已不再是秘密。
张隆昌为首的强硬派,与张隆奎为首的务实派,或者说,是试图寻找出路的另一派,彻底撕破了脸皮。
资源库房被各自势力把守,重要的典籍被争抢分割,连日常的饮食用度,都因派系倾轧而变得混乱不堪。
昔日的族人,如今形同寇仇。
信任二字,在张家已沦为最可笑的词语。
而在这场权力的血腥盛宴中,最脆弱、也最容易被牺牲的,便是那些被视为“工具”或“符号”的存在——比如,张起灵,以及另外几个同样被检测出拥有相对纯净麒麟血的年幼族人。
游佳萤早已察觉到强硬派的异动。
他们似乎认定家族已无挽回余地,决定行险一搏,动用某种被列为禁忌的、需要以特殊血脉为引的古老方法,试图强行开启传说中的“泗州古城”,
获取其中可能隐藏的、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或是秘密。
而“血奴”,便是这种方法最残酷、也最直接的描述——以拥有麒麟血的孩童之精血,作为祭祀与开启的钥匙。(这里我稍微修改了一下,因为我觉得原本那种放血太残忍了,我在脑海中想象了一遍又一遍,那场景就仿佛大屠杀一般在眼前,还是觉得无法接受,真的太过于残忍。也有可能是我想象的太残忍了,所以我还是决定改一下设定。)
这一日,凌晨。
天色未明,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宅院深处传来一阵压抑却急促的集结声,夹杂着车马辘辘和刻意压低的呵斥。
游佳萤瞬间睁开了眼睛。
她一直和衣而卧,未曾深眠。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队约莫二十余人、全副武装、气息精悍冷厉的张家强硬派核心成员,正押解着几个小小的身影,匆匆穿过被积雪覆盖的庭院,朝着宅院后方山上那平日里严禁外人靠近的密道入口而去。
那几个小小的身影,被绳索粗糙地捆绑着,步履蹒跚。
其中一个,身形最为单薄,即使在昏暗的光线和厚重的冬衣包裹下,游佳萤也一眼认出——是张起灵。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份逆来顺受的沉默,在此刻看来,更像是一种令人心碎的认命。
另外几个孩子,年纪也都不大,脸上写满了恐惧与茫然,有的还在低声啜泣,立刻便被押解者粗暴地喝止。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那些孩子稚嫩的脸上,也打在游佳萤冰冷的心上。
她知道,这一刻还是来了。
强硬派终于不再满足于内部的倾轧,他们要动用这最后、也是最残忍的底牌。
他们将把这些孩子,带往那座沉埋于历史与传说之下的泗州古城,将他们视为消耗性的“血奴”,去博取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杀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自游佳萤的心底深处,猛地升腾而起!
千年了。
她见证过无数的杀戮、背叛与牺牲。
她曾因不忍而干预,却往往导致更坏的结局;她曾恪守不干涉的原则,冷眼旁观世间悲剧。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这无尽的时光中被磨砺得如同坚冰,再无波澜。
但此刻,看着那个她默默注视了数年、看着他从一个更加幼小的空洞人偶,艰难地、缓慢地、在她不着痕迹的庇护下,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极其微弱人性涟漪的孩子,就这样被如同牲畜般捆绑着,押赴那必死的祭坛……
她无法再冷静。
那冰冷的杀意,并非愤怒的燃烧,而是某种更加深沉、更加绝对的东西。
如同万载玄冰,冻结一切情感,只余下最纯粹的、抹除威胁的意志。
它在她眼中凝聚,使得她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竟亮得骇人,仿佛蕴藏着能够冰封灵魂的极寒。
她没有丝毫犹豫。
身影一晃,如同融化的雪水渗入大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远远缀上了那支正在迅速消失在密道深处的队伍。
密道之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朽的气息。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火把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内跳跃,将人影拉扯得如同幢幢鬼影。
孩子们被推搡着前行,压抑的哭泣和喘息声在通道内回荡。
游佳萤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阴影中穿梭。
她的脚步落在积水的石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的气息完美地融入周围的环境,即便以张家人敏锐的感知,也无人能察觉她的存在。
她听着前面传来的、押解者之间低沉的交谈。
“……快点!必须在日落前抵达古城外围祭坛!”
“这几个小崽子的血,真能打开那扇门?”
“隆昌长老推算过,血脉纯度足够,尤其是那个‘圣婴’……哼,是真是假,此次便知!”
“可惜了……若是真能成功,我张家或许还有复兴之望……”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几个娃娃的命,算得了什么!”
冰冷的言语,如同淬毒的匕首,一下下刺穿着游佳萤的耳膜。
她看着前方那个小小的、在队伍中跌跌撞撞的身影,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但她强行按捺住了。
此刻出手,在这狭窄的密道内,固然可以轻易解决掉这些押解者。
但动静太大,必然会惊动张家本家,后续的麻烦无穷无尽。
而且,她需要知道他们的具体目的地,那座泗州古城的入口究竟在何处,里面的情况如何。
她需要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一个能够确保一击必杀,救下孩子,并且能够安全撤离的时机。
队伍在错综复杂的地下密道中穿行了整整一天。
期间只进行了短暂的休息,孩子们只得到少量冰冷的干粮和清水。
张起灵始终沉默,默默地吃着东西,喝下水,然后继续被推着前行。
他的安静,与其他孩子的恐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也更加让人心头发紧。
游佳萤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将沿途的路径、岔道、可能的机关暗哨,一一记在心中。
她的精神力高度集中,感知着前方队伍每一个细微的动静,也警惕着可能来自后方或其他方向的危险。
终于,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队伍抵达了密道的尽头。
前方传来一阵机括运转的沉重声响,一扇伪装成山壁的石门缓缓开启,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水汽和古老尘埃气息的风,从门外灌入。
“到了!泗州古城外围!加快速度,准备祭祀!”领头的一名彪悍男子低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残忍。
游佳萤隐藏在暗处,目光穿透逐渐开启的石门,望向外面的景象——
那是一片笼罩在暮色与浓雾下的、巨大而残破的古代建筑群轮廓。
断壁残垣,歪斜的石柱,一切都浸泡在一种死寂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之中。
而在那片废墟的深处,隐约可见一座更加高大、更加诡异的黑色祭坛轮廓。
就是那里了。
游佳萤的眼神,彻底冰寒。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潜伏而有些僵硬的手指,体内那沉寂了许久、源自青铜门的力量,开始如同涓涓细流,悄然运转起来。
杀意,已攀升至顶点。
救援,或者更准确地说——杀戮,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