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后的日子，对游佳萤而言，是一场与时间、与虚弱身体、更与内心焦灼的赛跑。
黑瞎子调配的草药和精心准备的膳食，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滋养着她干涸了十七年的躯壳。
背部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那灰黑色的侵蚀虽然被黑瞎子用各种手段勉强压制，并未继续蔓延，却像一道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她那场几乎毁灭一切的遭遇，以及……张起灵因她而承受的、长达十七年的囚禁。
她无法安心休养。
每当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的不是千年前的雪山，而是张起灵可能正在格尔木疗养院承受的、各种无法想象的折磨画面。
愧疚、担忧、以及一种深沉的愤怒，如同三把烈火，日夜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
“我要知道格尔木疗养院的所有情况，内部结构，守卫力量，张启山的布置，还有……小官确切的位置和状态。”游佳萤靠坐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暗流。
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中气不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黑瞎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眉头紧锁。“那里是龙潭虎穴，张启山经营了多年，守备极其森严，而且涉及上面的一些隐秘项目，外人根本插不进手。我这十七年也尝试过打探，但得到的都是些外围消息，核心的情况……”他摇了摇头，墨镜后的眼神带着凝重和一丝无力。
“常规渠道不行，那就用非常规的。”游佳萤打断他，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仿佛能穿透这安全屋的墙壁，看到那些隐藏在时代洪流之下的、古老而隐秘的网络。
“我需要联系一个人。”
“谁？”
“解九爷。”
黑瞎子微微一怔。
解九爷，九门解家的当家人，以智计深沉、谋略过人着称，在九门乃至更广阔的灰色地带都拥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但他为人低调谨慎，极少直接插手敏感事务，尤其是涉及张启山这种背景复杂的人物。
“解九爷？”黑瞎子有些迟疑，“他会插手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他会。”游佳萤的语气十分肯定，带着一种千年阅历沉淀下来的洞察，“解九爷所求，无非是家族绵延，势力平衡。张启山的手伸得太长，行事越来越没有顾忌，这本身就在破坏某种平衡。而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欠我一份人情。一份……他心知肚明的人情。”
她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人情，但黑瞎子从她笃定的神色中，明白这绝非虚言。
这十七年，他守护的是她沉睡的躯体，却从未真正了解她沉睡之前，那千年岁月里究竟编织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因缘际会。
联络的过程极其隐秘和曲折。
游佳萤没有动用任何现代通讯工具，那在此时不仅不安全，也显得过于“新潮”而突兀。
她口述了一封措辞极其隐晦、用了只有特定圈内人才能看懂的古语暗码的信函，由黑瞎子通过一个绝对可靠、传承了数代的古老信使渠道送出。
整个过程如同石沉大海，没有立即得到回应。
等待的几天里，游佳萤强迫自己进食，配合黑瞎子的治疗，努力恢复体力。
她甚至开始尝试下床走动，虽然每一步都虚弱得需要扶着墙壁，但她咬牙坚持着。
她不能一直做一个需要被照顾的累赘。
第五天，深夜。
安全屋外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叩门声。
黑瞎子瞬间警觉，无声地移动到门后，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游佳萤却微微松了口气：“是解家的人。”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普通、面容毫无特色的中年人闪身而入，对屋内的阴暗和简陋没有任何讶异。
他目光扫过黑瞎子，最后落在靠在床上的游佳萤身上，微微躬身，递上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牛皮纸信封，低声道：“九爷给游小姐的回信。”说完，也不等回应，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夜色。
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同样是古语暗码书写。
游佳萤接过，就着昏暗的灯光，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墨迹，眼神专注地解读着。
黑瞎子站在一旁，屏息等待。
良久，游佳萤放下信纸，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光芒，也有一丝更深沉的凝重。
“他答应了。”她缓缓说道，“但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需要我们帮他清除掉张启山安插在九门内部，尤其是解家内部的几个钉子。作为交换，他会提供格尔木疗养院的详细内部结构图、部分守卫换岗时间、以及……一条可以绕过外围警戒、直抵核心囚禁区域的‘特殊通道’信息。”
黑瞎子墨镜后的眉头皱得更紧：“清除钉子？这等于直接向张启山宣战！解九爷这是想借我们的手……”
“是互相利用，也是各取所需。”游佳萤冷静地分析，“解九爷老谋深算，他早就想拔掉这些钉子了，只是碍于张启山的势力和敏感身份，不好亲自出手，以免引火烧身。我们动手，无论成败，账都会算在我们头上，他则可以置身事外，还能稳固内部。而我们，急需他手中的情报。”
她抬起眼，看向黑瞎子：“你怎么看？”
黑瞎子沉默片刻，嘴角扯出一个冷冽的弧度：“干了！反正跟张启山那老小子早就撕破脸了！拔几个钉子，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他摩挲着腰间武器的握把，语气带着压抑已久的戾气，“具体目标是哪些？”
游佳萤将信纸递给他，上面已经用娟秀的字迹翻译出了几个名字和简要信息。“解九爷会提供更详细的行踪和弱点。他建议……速战速决，不留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屋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而肃杀。
黑瞎子如同幽灵般外出，归来时身上有时会带着极淡的血腥气，或是夜露的寒凉。
他没有多说，游佳萤也从不过问过程，只是在他归来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水，或是准备好处理细微伤口的药物。
解九爷提供的情报精准得可怕。
那几个被清除的钉子，都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以各种“意外”或“内部火并”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消失，没有留下任何指向解家或游佳萤他们的直接证据。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如同外科手术般精准。
当最后一个目标被解决的消息通过秘密渠道传回后，第二天夜里，那个面容普通的中年信使再次出现了。
这次，他带来了一个扁平的、密封的金属盒子。
盒子里，是几张绘制在特殊绢布上的、极其详尽的格尔木疗养院建筑结构图，包括明面上的病房、办公区，以及几个用特殊符号标注出的、疑似地下秘密研究区域的入口和通道。
还有几张纸上，记录了部分守卫的巡逻路线和换岗时间差。最关键的，是一张单独的小纸条，上面只写着一行字：
“每月朔日（初一）子时，西侧排污渠入口，闸口机关左三右四，内有乾坤。”
信息到手，营救的计划被正式提上日程。
昏暗的灯光下，游佳萤和黑瞎子围在桌前，摊开那些绢布图纸。
图纸上的线条复杂而精密，标注着各种令人心惊的设施——观察室、隔离间、样本采集区……每一个名称背后，都可能隐藏着张起灵十七年来所承受的痛苦。
游佳萤的手指轻轻拂过图纸上那个被重点标记的、位于地下最深处的“零号隔离间”，指尖冰凉。
她能想象到，那扇厚重的铁门之后，是怎样的一片死寂与绝望。
“这条排污渠……”黑瞎子指着那张小纸条，墨镜后的眼神锐利，“解九爷倒是找了个好路子。但里面情况不明，风险极大。”
“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游佳萤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正面强攻不可能成功，只有出其不意。朔日子时……距离下次还有九天。”她抬起眼，看向黑瞎子，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九天，我必须恢复到能参与行动。”
黑瞎子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知道劝阻无用。
他点了点头：“好。我来制定详细行动计划，准备需要的装备。你……专心恢复。”
安全屋内，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旧纸张的气息，以及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
暗流，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汹涌澎湃。
一场针对格尔木那座钢铁魔窟的营救行动，如同蛰伏的毒蛇，悄然亮出了獠牙。
而远在格尔木的张起灵，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在无尽的黑暗中，承受着命运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