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的行动力,在关乎游佳萤的事情上,总是快得惊人。
那日傍晚她不过是一句带着憧憬的试探,没过多久,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便牵起她的手,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地点离他们的院落不算太远,隔着几条安静的胡同,在一处有着高大槐树遮荫的街角。
那是一家原本就存在的、小小的花店,只是前任店主因家事急于转让,铺面雅致,带着一个小小的、阳光可以洒满的后院。
“看看喜欢吗?”解雨臣推开那扇挂着“暂停营业”木牌的玻璃门,侧身让游佳萤进去。
一股混合了各种花卉清香的、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
店铺不大,原木色的架子上还空着,但墙壁被重新粉刷成了柔和的米白色,地上铺着浅灰色的仿古砖,临街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整个空间照得明亮而通透。
最妙的是那个后院,大约十几平米见方,原本有些杂乱的角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四周砌起了白色的矮栅栏,土壤是新翻过的,透着湿润的深褐色。
“这里……”游佳萤站在店铺中央,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那片洒满阳光的空旷后院,眼中流露出清晰的喜爱与一丝难以置信。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被他如此郑重而迅速地变成了现实。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了。”解雨臣走到她身边,声音温和而坚定,“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不想开店的时候,就在这里晒太阳,看书,都好。”
他没有问她“要不要”,直接给了她一个“可以”。
接下来的日子,这小花店便成了兄妹二人除了家之外的另一个重心。
解雨臣动用人脉,找来了最好的花匠,按照游佳萤的喜好,在后院种满了各个品种的玫瑰。
热烈的红玫瑰,娇羞的粉玫瑰,纯洁的白玫瑰,稀有的蓝紫色玫瑰……它们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小小的庭院里,有的攀附在矮栅栏上,有的栽种在古朴的陶盆中。
当玫瑰盛开的季节来临,整个后院便是一片绚烂的、流动的彩色海洋,馥郁的香气萦绕不散,甚至飘出小巷,引得路人驻足。
店铺内部的布置,则完全由游佳萤自己慢慢琢磨。
她没有追求时下流行的繁复花艺风格,而是遵循着自己千年审美沉淀下的简约与雅致。
定制的原木花架上,摆放着素净的白瓷花瓶、敦实的玻璃缸和一些造型古朴的陶罐。
她进货也不追求量大或名贵,只挑选那些形态自然、生机勃勃的花材,偶尔还会插一些从后院剪下来的、带着晨露的玫瑰。
她并没有成为一个终日守在店里的传统“老板”。
大多数时候,店里只有一个解雨臣请来的、手脚麻利又很有眼力见的姑娘小陈照看着。
游佳萤更像是这家店的灵魂人物,一个悠闲的“主人”。
她会在心情好的午后,独自一人慢慢踱步过来。
推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小陈抬起头,笑着招呼一声:“游小姐来啦。” 她便也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喜欢在店里慢慢走动,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娇嫩的花瓣,检查它们的状态,偶尔调整一下花束的摆放。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素色的衣衫和乌黑的长发上跳跃,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她不需要做什么,只是身处这满室芬芳与生机之中,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植物生命的柔韧与温度,心中那片历经千年风霜的土地,便仿佛被这花香与阳光一寸寸地抚平、滋润。
有时,她会搬一把藤椅坐到后院,置身于那片玫瑰的包围之中。
什么也不做,只是闭着眼睛,感受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脸上,听着微风拂过花叶的沙沙细响,鼻尖充盈着那浓郁而甜蜜的玫瑰香气。
那些关于青铜门的冰冷记忆,关于千年孤寂的刺骨寒意,关于“书中世界”的荒诞认知,在这片具体而微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美好面前,都渐渐褪色,变得遥远而模糊。
这里是她的一方净土,一个完全属于她的、被爱与美包裹起来的避风港。
而几乎每天,无论她是否在店里,都会有一束包装得极其精美、搭配着翠绿尤加利叶和纯白雪梨纸的玫瑰花,被准时送到店里。
有时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有时是清新淡雅的香槟玫瑰,有时是上面还带着晶莹水珠的、刚刚空运而来的稀有品种。
送花的小哥早已熟门熟路,总是笑着对小陈说:“解先生订的,老规矩,包好看点。”
游佳萤每次看到这束每日不变的玫瑰,眼中都会漾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温暖、酸楚与巨大幸福的笑意。
她明白,这不仅仅是哥哥在延续过去的习惯,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陪伴。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看,无论你在哪里,无论过去了多久,哥哥记得你所有的喜好,哥哥永远都在。
她会亲自将那束花插在一个最雅致的玻璃花瓶中,放在店铺最显眼、阳光最好的位置。
那束花,便成了这家小小花店里最明亮、最温暖的焦点,也成了她心中安定与幸福的象征。
黑瞎子偶尔会晃悠过来,美其名曰“视察工作”。
他会大大咧咧地坐在店里的高脚凳上,看着游佳萤安静地修剪花枝,或是悠闲地坐在后院喝茶,墨镜后的嘴角会勾起一个真心实意的弧度。
他会啧啧称奇:“小阿萤,你这日子过得,比瞎子我舒坦多了。早知道开花店这么安逸,当年瞎子我也该盘下一间。” 他会顺手“顺”走一两支开得最盛的玫瑰,别在自己的皮夹克口袋上,那浓烈的红色与他身上那股野性不羁的气质形成奇异的反差,却又意外地和谐。
甚至连张起灵,在一次极其罕见的、白日里出现在城中的时候,也被黑瞎子半是怂恿半是强行地拉了过来。
他沉默地站在花店门口,看着里面那个在花丛中显得格外宁静柔和的女子,看着她低头嗅闻一朵白玫瑰时,脸上那平和而满足的神情,看着她指尖轻抚花瓣时的小心翼翼。
他那双总是映照着古墓幽深与世事冰冷的眸子,在接触到这满室生机与暖色时,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那片绚烂的花影和温暖的阳光之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然后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但那一刻的宁静与美好,或许如同一帧罕见的画面,留在了他那片空茫的记忆荒原的某个角落。
对于游佳萤而言,这家小小的花店,早已超越了其本身的功能。
它不仅仅是一个营生,一个梦想的实现。
它是她漂泊千年后,终于亲手搭建起来的、牢固的岸。
是哥哥用爱与细心为她编织的、温暖的巢。
是她与过去那个沉浸在孤寂与绝望中的自己,正式告别的仪式。
在这里,闻着满室花香,看着哥哥每日送来的、承载着跨越千年时光的爱的玫瑰,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幸福。
那是一种脚踏实地的、触手可及的幸福。
她的玫瑰园梦,终于照进了现实,也照亮了她真正意义上的、崭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