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的身形快如鬼魅,在黎明前最晦暗的微光里,划过东宫复杂的廊庑殿角。方才那一闪即逝的深蓝裙裾,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重重疑虑的涟漪——与西角门外发现的布料碎片颜色一致!这绝非巧合!
夹道幽深狭窄,两侧是高耸的宫墙,头顶只余一线渐亮的天光。地面铺着青石板,脚步声在这里会被放大、回响。秦羽追入夹道时,前方已然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救火喧嚣。但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地面——湿滑的青苔上有半个模糊的鞋印,很浅,是女子的绣鞋,尺寸不大,印迹新鲜,脚尖指向夹道深处,西六宫的方向。
没有犹豫,秦羽提气疾追。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将呼吸调整到最缓,耳力发挥到极致。夹道并非直通,时有拐弯岔路,连接着各宫的后巷、角门。追出约莫百步,前方出现一个三岔口。秦羽停下,目光锐利地扫视三条路径:左边通往一处荒废的偏殿花园,中间是较为宽敞的主道,右边则是一条更窄、光线也更暗的小径,隐约可见尽头有一扇斑驳的角门。
地面上,三条路口的尘土都被清晨的露水微微打湿,难以清晰辨印。秦羽蹲下身,仔细观察。中间主道上有不少杂乱的脚印,多是太监宫女日常往来所致。左边花园入口处落叶较多,未见明显新痕。右边小径的入口青石板上,有一小片水渍,形状不规则,不像是露水自然凝结,倒像是……鞋底从旁边潮湿草丛中带出的痕迹?
他目光顺着小径望去,那扇角门虚掩着,门轴处有新鲜的摩擦痕迹。秦羽不再迟疑,闪身进入小径,如同暗影般悄无声息地接近角门。门后传来细微的、极力压抑的喘息声,还有衣物与门板极其轻微的摩擦声——有人躲在门后!
秦羽没有直接推门,而是侧身贴在门边墙上,右手按住了刀柄。他凝神倾听,门后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显然里面的人也非常紧张。他故意用脚尖踢动了门边一颗小石子。
“咕噜”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小径中格外清晰。
门后的呼吸骤然停止,仿佛屏住了。紧接着,是更加慌乱的、细碎的脚步声向门内深处退去。
就是现在!秦羽猛地发力,肩头撞向虚掩的木门。“砰!”并不厚重的门板应声向内弹开。门后一声短促的惊叫,一道深蓝色的身影正踉跄后退,险些摔倒,手中似乎还抱着一个包裹样的东西。
秦羽一步跨入门内,反手将门带上,挡住了门外渐亮的天光。这里似乎是一处废弃小院的入口,院内杂草丛生,堆着些破旧的宫灯、坏掉的桌椅,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陈腐的气味。
那深蓝色身影已退到院中井台边,无处可退。借着门缝和破败窗棂透入的微弱光线,秦羽看清了对方——一个二十出头年纪的宫女,容貌清秀,但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神色,身体抖如筛糠。她身上穿着的,正是宫中低阶女官的制式深蓝色襦裙,与周平找到的那块碎布料颜色质地一般无二!而她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一个青灰色的粗布包袱。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方才东宫柴房失火,你可看见什么?”秦羽没有立刻逼近,站在原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宫女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拼命摇头,将怀里的包袱抱得更紧,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秦羽目光落在那个包袱上,包袱不大,但似乎有些分量,形状也不甚规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宫女猛地将包袱藏到身后,动作幅度之大,反而更显可疑。
“交出来。”秦羽向前踏出一步,目光转冷。
宫女吓得又退了一步,脚跟抵住了井台边缘的石栏,退无可退。她眼中泪水夺眶而出,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将包袱高举过头顶,呜咽道:“大、大人饶命!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这……这不是奴婢的东西!是……是别人让奴婢暂时拿着的!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语无伦次,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秦羽上前,并未立刻去接包袱,而是先警惕地扫视了周围,确认并无他人埋伏。然后才接过包袱,入手微沉。他解开系扣,里面赫然是几锭白花花的银子,约莫五十两,还有一支成色普通的银簪,一对素银耳环,以及……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小硬物。
秦羽拿起油纸包,入手颇有些分量。他小心地揭开油纸,里面露出的东西,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枚比铜钱略大、非金非铁的深色令牌,边缘有火焰纹饰,中间阴刻着一个扭曲的、他从未见过的怪异符号,像是某种秘密组织的标记。令牌触手冰凉,质地坚硬。
“这是什么?谁给你的?”秦羽举起令牌,厉声问道。这令牌绝非宫中之物,造型诡异,带着一股阴森隐秘的气息。
宫女看到令牌,浑身剧震,脸色更是白得透明,仿佛见到了最可怕的东西。她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奴婢不知!真的不知!是……是今早天没亮时,一个蒙着脸的太监……塞给奴婢这个包袱,说……说让奴婢立刻找机会出宫,送到宫外柳树街第三棵槐树下的石缝里……还说,如果午时之前送不到,或者被人发现,就……就要了奴婢和奴婢家里人的命!”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奴婢害怕,不敢去,又不敢留在住处,就……就躲到这里来了……”
蒙面太监?宫外指定地点?威胁家人?秦羽心念电转。这宫女看起来不像在说谎,极可能是被利用来传递物品的不知情者。但这令牌……绝非寻常。它是否与今夜东宫的阴谋有关?是信物?是报酬?还是某种指令?
“那个太监,身形如何?声音有何特点?可还有其他特征?”秦羽追问。
宫女努力回想,抽噎着道:“身量……和您差不多高,稍微瘦些。声音……声音有点尖,但好像故意压着嗓子,听不太真切。他……他右手手背上,好像有一道疤,新鲜的,红红的……”
手背有新鲜疤痕的太监?秦羽记下这个特征。“你原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是西六宫储秀宫的粗使宫女,叫……叫春桃。”宫女颤声答道。
储秀宫!秦羽心头一跳。那是李贵妃的居所!李贵妃是二皇子赵王的生母,在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其父乃是户部尚书,兄长在边军任职,势力盘根错节。难道今夜之事,竟与李贵妃有关?是为了替二皇子铲除太子这个障碍?
但这一切,似乎又太过直白。将线索直接指向宠妃宫殿的粗使宫女?这不像是一个深思熟虑的阴谋家会犯的错误,更像是……有意嫁祸?或者,这宫女本身也是被抛出来的弃子?
秦羽盯着手中那枚冰冷的诡异令牌,又看了看地上瑟瑟发抖的春桃。他知道,从春桃这里恐怕问不出更多幕后主使的信息了。但春桃和这个包袱,本身就是重要的线索和证据。
“春桃,你想活命吗?”秦羽沉声问道。
春桃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想!大人,奴婢想活!奴婢家里还有老娘和弟弟,奴婢不能死啊!”
“想活,就按我说的做。”秦羽将令牌和银子重新包好,只留下那支银簪和耳环,“这个包袱,我替你保管。你现在立刻悄悄回储秀宫,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照常当差。如果有人问起,尤其是那个手背有疤的太监,你就说东西已经按时送出去了,放在老地方了。记住,要装作很害怕但又强作镇定的样子,不要让人看出破绽。能做到吗?”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拼命点头:“能!奴婢能!”
“好。”秦羽将她搀扶起来,“记住,只有按照我说的做,你和你家人才有可能安全。若你有异动,或向他人泄露今日与我相见之事,后果自负。”他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照做!谢大人!谢大人!”春桃连连磕头。
“现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小心些,别让人看见你从这边出去。”秦羽指了指小院另一侧一个塌了半边的篱笆墙缺口。
春桃千恩万谢,抱起那个只剩银簪耳环的包袱,慌慌张张地从缺口钻了出去,消失在杂草丛后。
秦羽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他将那枚诡异的令牌贴身藏好,银子则另寻地方暂时掩埋。他需要这令牌作为追查的线索,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它落在了自己手里,尤其是陈镇,甚至……太子。在弄清楚这令牌代表的力量和其背后的意图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处理完这些,他迅速离开废弃小院,沿着原路返回。当他接近柴房火场时,火势已被基本控制,但柴房已烧得只剩焦黑的框架和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侍卫和太监们正忙着清理灰烬,泼水降温。
陈镇一脸烟灰疲惫地站在外围,看到秦羽回来,立刻迎上来:“秦副统领,你方才去哪里了?可有发现?”
秦羽摇了摇头,面露凝重:“追到夹道岔口,人不见了。对方很狡猾,对地形极为熟悉。陈统领,这边情况如何?刺客……”
陈镇脸色一沉,指了指那堆仍在冒烟的焦炭:“完了。火太大,等扑灭进去,人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了。只能勉强辨出是个人形。”他咬牙切齿,“好狠的手段!这是铁了心要灭口!看守的两个侍卫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只说忽然闻到焦味,火就窜起来了,像是里面先着的火。”
“里面先着的火?”秦羽目光一凝,“刺客被捆绑着,如何能自己点火?除非他身上藏了火折子之类,或者……有人从外面将火种扔了进去。”
陈镇恨声道:“我已经把那两个废物看管起来了,正在审问!若是他们玩忽职守,或者……哼!”他没有说完,但眼中杀气腾腾。
秦羽走到烧毁的柴房近前,焦臭扑鼻。灰烬中,隐约可见一具蜷缩的焦黑骨骸,形状可怖。他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周围地面和墙体。忽然,他在柴房后窗位置的外墙根下,发现了一小块尚未完全烧尽的、颜色特殊的纸片,边缘焦黑卷曲,但中间部分还残留着些许黄褐色,质地不像寻常纸张,更韧,似乎浸过油脂,旁边还有几粒几乎融化的、疑似蜡油凝结的小点。
引火之物?秦羽心中一动,用刀尖小心地将那纸片挑起,包好。又在外墙一处不起眼的砖缝里,发现了一点细微的、亮晶晶的粉末残留,他同样取样收好。
“陈统领,看来对方准备充分,不仅是要灭口,还想毁尸灭迹,让我们无从查起。”秦羽走回陈镇身边,沉声道,“刺客这条线,暂时是断了。素荷那边情况如何?”
陈镇揉了揉眉心:“太医看过了,说是惊吓过度,痰迷心窍,施了针,灌了药,现在昏睡着,但性命无碍。我加派了双倍人手看管,绝不能再出岔子!”
秦羽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忽见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从慈庆宫方向跑来,见到陈镇和秦羽,急声道:“陈统领,秦大人!太子殿下醒了,传二位即刻过去觐见!”
秦羽与陈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太子此时召见,必定是知道了柴房失火、刺客身亡的消息。接下来,该如何向太子禀报这错综复杂、线索又接连中断的一夜乱局?
两人不敢耽搁,立刻整理了一下仪容,尽管身上都带着烟尘与疲惫,还是快步向慈庆宫正殿赶去。
晨光终于完全驱散了夜色,照耀在巍峨的宫殿群上,金碧辉煌。但秦羽心中清楚,这光明之下,昨夜涌动的暗流与杀机,并未随着刺客的死亡而消散,反而因为那把大火和那枚诡异的令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
太子的寝殿就在前方,而殿内那位年轻的储君,在经过这一夜惊魂后,又会做出怎样的判断与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