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暖亭中,地火龙烧得正旺。
三面迎风口皆挂着厚实绵帘,将寒风挡在外面,亭内烛火摇曳。
三月初的杏花正开得烂漫,粉白花瓣层层叠叠缀满枝头,微风拂过,落英缤纷。
夜空如洗,一弯上弦月悬于天幕,星辉似碎银般倾洒在园中。
众人在暖亭内落座,香茗茶果不一而足。
王拓忽然起身,目光灼灼朗声道:“这两日练字时,想起母亲甚是喜爱《石头记》,忽有灵感,为书中晴雯作了支箫曲,今日便奏与诸位听听。”话音刚落,念桃已将紫竹箫递上。
王拓执箫立于亭口,箫声便如水银泻地喷薄而出。
起初曲调明快欢脱,似晴雯的巧笑盼兮若其风流伶俐;忽而箫音一转,几缕幽咽暗藏其中,仿佛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的倔强,又似她临终前一声声喊着的‘娘’。
阿颜觉罗氏夫人素爱《石头记》,此刻听着箫声,脑中浮现晴雯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那欢快与悲凉交融的旋律,竟与判词意境完美契合。
想到此曲出自爱子之手,她心中满是骄傲,嘴角笑意愈发深了,眼神也渐渐迷离,沉浸在这婉转曲调之中。
雅澜、梦琪虽年幼,不通音律,却也被这时而灵动、时而哀伤的曲调吸引,托腮凝神,听得入迷;
灵虚子道长虽未读过《石头记》,但箫声中蕴含的复杂情感,让他亦觉余韵悠长,不住颔首。
一时间,暖亭内外,唯有箫声回荡,众人各有所思,皆沉浸于这曲中万千意境。
王拓一曲作罢,余韵仍在暖亭间萦绕,不等众人回味,箫声再起,竟是将那《晴雯曲》又连奏两遍。第三次收尾时,他指尖轻颤,打出一串空灵的抖音,长音如若游丝般缓缓消散在园中。
良久,如梦初醒的叫好声与掌声轰然响起,几个小丫鬟拍红了手掌,梦琪更是蹦跳着扑过来,抱住王拓的手臂直晃:
“哥哥!这曲子好听极了,一定要教我!”
阿颜觉罗氏眼眶微湿,朝王拓招手,声音里满是欣喜:
“我儿,这曲子与《石头记》的意境竟这般贴合!书中诗词无数,你……可还有别的?”
王拓沉吟片刻,低声道:“倒是还有一首《红豆曲》,只是曲调太过悲戚,恐母亲听了难过。”
“快吹奏出来,快!”阿颜觉罗氏攥住他手腕,眼中闪着期盼。
一旁素瑶好奇道:“红豆?莫不是‘红豆生南国’?”
夫人拉过她的手,轻声念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这是《石头记》里的《红豆曲》。”说着,又急切地看向王拓,
“快为额娘吹奏一番!”
王拓轻抿了一口茶水,旋即将紫竹箫抵在唇边,沉声道:
“此曲满含悲戚,还请诸位静听。”
箫声起时,如泣如诉的旋律裹着夜色漫开。起初是若有若无的呜咽,似红豆般的相思血泪悄然坠落;继而曲调渐急,如春柳春花在风中纷扬,却藏着诉不尽的愁绪;高潮处,箫音陡然拔高,又骤然低落,恰似肝肠寸断的叹息。
雅澜、梦琪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间眼眶泛红,泪水在眸中打转;伺候的丫鬟们也都停下手中动作,神色哀伤。
灵虚子侧耳倾听,不由暗自叹道:
“此曲暗合‘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之理。红豆寄相思,相思终成空,恰似道藏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曲中离别之苦、执念之深,皆为世人求而不得之相!惜哉!叹哉!”
箫声渐弱,王拓一曲终了,缓缓坐回原位,将箫横放在膝头。
暖亭内寂静无声,众人神色恍惚,尽皆陷入曲调的哀婉之中。
良久,王拓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道:“不知诸位感觉此曲如何?”
阿颜觉罗氏夫人眼眶泛红,几步上前将他搂住,声音发颤:“好!好!我儿怎生这般聪慧!”
鄂少峰怔怔的望着王拓,想起白日里畅谈时对方展露的学识,此刻又感叹其音律天赋,喃喃自语:
“世间竟有这等人物,真真是有生而知之者?”
灵虚子朗声赞道:“此曲虽悲,却暗合天道循环之理。相思执念,终成虚妄,恰似四时轮转、生死无常,徒儿这般才情,着实难得!”
众人的尽皆叹服,但一个个神情仍旧稍显落寞。
王拓见大家仍在《红豆曲》的余韵中,便潇然起身说道:
“既然诸位兴致正浓,我便舞一趟剑,再助雅兴!”
言罢,他转向灵虚子,轻声道:
“师傅,徒儿演练一遍武当剑法,还望您不吝赐教。”
灵虚子捋着白须,含笑点头:“但使无妨。”
王拓持剑缓步走到暖亭中央,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足尖轻点亭中台阶,借力腾空而起,如白鹤离云般横跃出亭,稳稳落在正对着亭外的空场处。
广袖舒展,恍若仙人驾云。长剑出鞘的刹那,剑光骤然凝聚成银练。霎时间寒光乍起。
只见王拓在地面借力一蹬,整个人如惊鸿掠水般疾掠数丈,衣衫鼓胀若帆,剑光随衣袂翻卷,于空中划出一道弧光。
手腕急抖间,剑尖如灵蛇吐信,点点寒芒迸射而出,又似小鸡啄米般连点九次,于空中绽出九点寒星。
随着步法变幻,王拓忽而贴地疾行,剑光贴着青砖扫过,激起一串细密的火星,宛如仙人脚踏流火;
忽而凌空跃起,双脚如踏在无形阶梯之上,以凌波之态往前挪移。
随着手腕利落翻转,长剑如银龙出渊,自身后闪电般直刺而出,瞬间直指身前。
只见剑光裹挟着他的身形,一步一步向前平移,剑走游龙,人随剑势,恰似仙人御光而行,衣袂翻飞间,拖曳出虚实难辨的残影,分不清究竟是剑引着人动,还是人驭着剑行。
就在剑光最盛之时,王拓吐气开声,朗朗诵出:
“霜刃出鞘天地寒!”
话音未落,手中长剑顺势划出一道凌厉弧光,剑气激荡,亭外杏花簌簌飘落。
紧接着,他身姿急转,剑光化作漫天星雨,剑影重重叠叠,口中念道:
“飒沓流星舞逸欢!”
“身似游龙惊浩宇!”
身如蛟龙入海般猛地前冲,剑光所至,地面竟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
“气如苍隼破重峦!”
剑势陡然拔高,直刺苍穹,整个人凌空而起,身形若要冲上云霄。
“九霄云影随锋转!”
王拓于空中扭转身形,剑锋划出玄妙轨迹,周身剑光流转。
“万里风涛入剑澜!”
尚未落地,长剑已横扫而出,地上残花瞬间被剑气卷起,若粉浪卷入半空。
王拓大喝一声,声音陡然拔高:
“醉罢狂歌心自畅,逍遥尘世一身安!”
长剑如长虹贯日,直刺前方,随即手腕翻转,剑势骤然收敛,整个人凌空横渡,稳稳落地。
这一套剑法舞罢,王拓收剑,衣袂飘动间,宛若仙人谪凡,遗世独立。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灵虚子抚掌大笑,声震亭宇:“好!好!诗好!剑好!人更好”
素瑶脸颊绯红,痴痴地望着场中那个惊才绝艳的身影,周遭的一切仿若都与她无关,眼中只剩那道潇洒身姿。
就在叫好声此起彼伏之时,一道苍老阴森的声音如夜枭啼鸣:
“好一个文武全才!可惜,今日你富察家满门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