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往中庭走去,丫鬟们已捧上新沏的吓煞人香。
灵虚子抿了一口,忽然开口:“你师侄那边已安排妥当,与张天师也商议过了,此事万无一失,你不必忧心。对了,那套呼吸吐纳之法练得如何?剑法上可有困惑?”
王拓立刻将近日修习时遇到的疑难一一请教,两人越说越投入。
素瑶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间的铃铛,听了片刻便撇撇嘴,不再多言。
灵虚子话锋一转,“那日从府中离去,我向来到道观的百姓打听过,京城南堂的传教士会给穷苦人治病。那些法子……”他微微沉吟,
“看着与我中原医术大不相同。”
“正是!”王拓双目一亮,“徒儿略知一二。南堂的传教士于外伤一道颇有精妙手段,他们会用特制的羊肠线进行伤口缝合,处理创口时还会用烈酒消毒,比起传统包扎愈合更快。”略作停顿后接着道:
“三十多年前,西洋人还制出一种名为‘显微镜’的器具,能将微小生物放大数十倍。通过这器物,他们发现了水中、食物里肉眼难见的微小生物,也因此提出‘炎症’一说。”
“竟有此等神物?”灵虚子手中茶盏微微晃动,“此器具所观内容,与道藏中‘一粒粟中藏世界’之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道教以小见大、万物有灵且蕴含大道之理,竟与西洋人的发现不谋而合!”
他转头热切地望着王拓,“南堂可有此显微之镜?”
“回师父,南堂尚无此物。”王拓道,
“但徒儿与南堂传教士沙勿略相熟,他每年都会在两地往返。徒儿打算重金托他带回一台,届时便可一探究竟。”
灵虚子连连点头,眼中期待道:“好!好!老道定要见识见识这西洋奇物!”
王拓继续压低声音道:“洋夷如今已开始尝试开腹手术,比如肠痈之症,会剖开腹腔切除病患处,再用羊肠线缝合伤口。”
“但术后极易引发炎症高烧,许多病患因此丧命。前日徒儿让你们去寻找的猴耳环,按西洋传教士书中所言,将其煎煮后清洗伤口,或许能消除外伤的炎症。”
“那如此的话,定要抓紧寻找了!”素瑶急声接道。
“无量天尊!”灵虚子重重一拍扶手,
“若真有如此功效,真是造福苍生之举!”
灵虚子西洋医术所研究的种种,眼中流露灼灼神采,抚须笑道:“如此奇妙之术,倒要好好讨教研习一二!”
王拓拣选些诸如蒸汽动力、简易医疗器械等新奇见闻娓娓道来,素瑶时不时歪头追问,灵虚子啧啧称奇。
忽的,王拓忆起阿颜觉罗氏素有心疾病,便向灵虚子道:“对了师傅,母亲近来心悸心痛频发,可有良方?”
灵虚子沉吟片刻:“皇室多用苏合香酒、苏合香丸调理,此药芳香开窍、行气止痛,对寒凝心脉之症确有奇效。”
他神色一转,语气凝重,“然苏合香性温燥,若属阴虚火旺之症,服用反会耗伤气血,加重心悸,且长期服用易生燥热,引发头晕目赤之症。”
王拓前世恩师饱受心脏病折磨,他日夜照料,虽记不得药方精确配比,却对稳心颗粒与速效救心丸的药材成分烂熟于心。
思绪至此他起身,朝门外唤道:“来人,取笔墨!”
待宣纸铺展,王拓望向灵虚子道:“去年在宫中御书房翻阅古籍,在一古书之中看到两张医方。其一可缓心悸,其二对急症有奇效,只是彼时我不通医理,不知真假。师傅乃杏林圣手,能否品评一番?”
“在何书中?”灵虚子急问。
“当时匆忙,未记书名,再寻时已不翼而飞,怕是被哪位皇子取走了。”王拓面露遗憾。
灵虚子叹息一声,催促道:“无妨,先写出来瞧瞧!”
王拓略一思索,提笔写下两张方子,将“稳心颗粒”化为“守心散”,药方以党参、黄精、三七等益气养阴、活血化瘀。
“速效救心丸”改作“复脉丹”,标注麝香、冰片等芳香走窜之品,可通窍止痛。
灵虚子逐字细读,抚掌笑道:“妙啊!守心散以平和之剂调养心气,复脉丹借芳香之性急治标症,确是难得良方!只是药效还需验证。”
王拓忙抓住他衣袖:“药方未验之前,还请师傅千万保密,以免误人性命,更防歹人觊觎。”
灵虚子笑着点他额头:“小鬼头,倒是谨慎!放心,此乃你机缘所得,日后为师验证完善,便将这药方传你与素瑶。武学传你,医术授她,咱们这一脉的本事,总归是自家人接着!”
素瑶在旁听得眉眼弯弯。
三人时而论及医术药理,时而探讨武学招式,不觉间窗外天色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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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府中丫鬟穿梭往来,在中堂点亮烛火,一盏盏灯笼次第亮起。
正说得兴起时,念桃匆匆赶来,福了福身禀道:
“二爷,夫人吩咐,后院花厅的宴席已经备好,请您带着素瑶姑娘和灵虚道长过去用餐。”
王拓闻言起身,笑意盈盈道:“师傅、素瑶姐姐,咱们且去饱餐一顿。”
回头看向宁安等人说道:“宁安今日也不必回府,留下一同用饭。念桃,你去唤上碧蕊,今日是上巳节,又逢我大难不死,府里上下都要好好庆贺!让厨房也给下人们备上宴席,大家一同高乐。”
念桃领命而去,王拓又吩咐在花厅角落增设一桌,让自家族人与母亲身边的丫鬟们也能共庆。
众人来到花厅,只见雕梁画栋间,二十四道佳肴已摆满长桌。翡翠般的碧玉虾仁晶莹剔透,琥珀色的蜜汁火方油亮诱人,还有那莲花形状的蟹粉汤包,皮薄如纸,轻轻一戳便渗出鲜香的汤汁。
阿颜觉罗氏笑意盈盈,命丫鬟烫上度数较低的黄酒,柔声道:“今日高兴,景铄,你便陪着灵虚道长和林昭先生小酌几杯,不过切莫贪杯。”
正说间,刘林昭和鄂少峰一前一后进入厅中,向众人行礼后分别落座。
席间,素瑶兴致勃勃地给雅澜、梦琪讲述道藏中的奇闻轶事,什么老君炼丹、八仙过海,直听得两人入了迷;
刘林昭与灵虚子则引经据典,从《道德经》谈到《抱朴子》,你来我往,谈得头头是道。
王拓时而给母亲夹菜,时而插上几句妙语,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酒过三巡,鄂少峰与王拓、德麟相谈甚欢,三人从诗词歌赋聊到治国安邦之策。德麟与鄂少峰谈及文章典籍,从《昭明文选》到唐宋诗词,两人见解相似,越说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直把那古今文章、文人趣事,聊了个酣畅淋漓。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众人吃得尽兴。
王拓唤来丫鬟,伺候大家净手漱口。
素瑶从未见过钟鸣鼎食之家的排场,好奇地跟着雅澜、梦琪学那净手的规矩,见她们先以温热的茶水淋过指尖,再用绣着金线的软帕轻轻擦拭,不由得感叹其讲究。
待一切收拾妥当,王拓起身道:“午后我便让人将花园暖亭的地火龙烧上了,棉帘也已挂好,咱们去那儿喝茶闲聊。碧蕊、念桃,你们去我房中取紫竹箫和松纹古剑取来。”
两人领命而去。王拓又转头对宁安说:
“天色已晚,你今夜便住在府中,来回奔波太辛苦了。”
众人听闻王拓所言,纷纷点头称是。
阿颜觉罗氏夫人眉眼含笑,柔声道:“好,今日便都听我儿安排。”
说罢,众人带着丫鬟仆从,往花园行去。侍卫统领穆尔哈早已得了吩咐,领着十名侍卫分立在花园各处,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