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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会落幕,朱温带着一脸谦恭至极的笑容,从黄巢手中接过了“全军总教头”的虚职印信。那份恭顺,几乎能让最坚硬的石头都为之动容。

他弯着腰,姿态低得像个仆人,郑重其事地接纳了那一百支被命名为“山猫”的火枪,以及两门崭新的“将军炮”。它们是“陛下”对他这位新晋心腹的“信赖”与“恩赏”,随行的,还有十几名来自格物院的教官,负责指导汴州军士如何使用和保养这些神兵利器。

一路上,朱温对这些教官礼遇有加,嘘寒问暖,仿佛他们是来自上邦的天使。

然而,当大军的旗帜再次出现在汴州城头时,那张谦恭的面具便被毫不留情地撕下,随手丢进了身后的尘埃里。

“请诸位教官先到馆驿歇息,好生招待,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违令者斩。”

朱温的命令冰冷而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前一刻还如沐春风的教官们,后一刻便成了被软禁的囚徒。他们被客气地“请”进了一座守卫森严的院落,从此与外界隔绝。

汴州城内,一座平日里废弃的冶铁工坊被重兵把守,戒严到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地步。朱温麾下所有最顶尖的工匠、铁匠、木匠,全部被秘密召集于此。

当那一百支“山猫”和两门“将军炮”被小心翼翼地抬进展台,工坊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匠人们的眼中,充满了敬畏、痴迷,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茫然。

这些武器的表面光滑如镜,线条流畅,散发着一股冰冷的、属于杀戮的精致美感。它们不像凡间器物,更像是天神的造物。

朱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那冰冷的钢铁上,声音沙哑而有力:

“拆开它们。”

“把每一个零件,每一处纹理,都给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要你们,在入冬之前,给我造出一万支这样的枪,一百门这样的炮!”

命令下达,整个工坊瞬间陷入了死寂,随即被一阵惶恐的骚动所取代。

仿制工作,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拆解的过程远比想象的要艰难。那些看似简单的螺丝和卡榫,其精密度之高,让匠人们手中最精良的工具都显得无比粗笨。他们花了整整三天,才在弄坏了七八个零件后,勉强将一支“山猫”火枪完全分解。

然而,分解之后,是更深的绝望。

“大帅,这……这枪管的铁,不对劲!”一位经验最老道的冶铁匠,抚摸着乌黑的枪管,脸色惨白,“我们炼不出这么纯净、这么坚韧的铁水。我们的铁,要么脆,要么软,若是做成这般薄的管壁,一发射,非炸膛不可!”

另一个负责机括的匠头,捧着一堆细小的弹簧和杠杆,双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还有这扳机……天呐,这东西是怎么造出来的?这小小的铁片,怎会有如此大的弹力?我们做的弹簧,要么弹不起来,要么用两次就废了。”

最大的难题,来自于枪管内部那螺旋状的凹槽——膛线。

他们看得见,却完全无法理解。这鬼斧神工般的刻痕,究竟有何用处?又是用什么样的神仙工具才能刻画出来?他们用尽了所有办法,试着用钻头去磨,用刻刀去凿,结果得到的,只是一根根被毁掉的、歪歪扭扭的废铁管。

工坊里,失败品堆积如山。朱温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阴沉。

他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废铜烂铁,和他亲手拆解开来、却再也组装不回去的神兵利器,一股无力的狂怒在他胸中反复冲撞。

在洛阳,他见识了足以颠覆天下的思想武器。回到汴州,他才发现自己连对方最基础的物理武器都无法复制。那种被全方位碾压的恐惧与屈辱,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他想起了黄巢那平静的眼神,那似乎早已看穿一切的微笑。

那些枪炮,根本不是什么“信赖”的象征,而是赤裸裸的炫耀!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黄巢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看,这就是我的力量,我把它摆在你面前,你却连模仿都做不到!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朱温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铁砧,那沉重的铁块轰然倒地,发出的巨响让整个工坊的工匠们都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给我烧!继续烧!把整个汴州的铁都给我融了,也要烧出那样的钢!”

“刻不出来,就用手给我磨!用牙给我咬!谁做不出来,就提头来见!”

咆哮声在工坊里回荡,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无能的狂怒。技术上的鸿沟,不是靠人命就能填平的。

夜深人静,朱温独自坐在书房,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饿狼。

既然无法成为神,那就只能联合其他的魔鬼,先将那个即将成神的人,拖回地狱!

“来人。”

一名心腹谋士悄然走近。

“备重金,派最可靠的使者,去一趟河东。”朱温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份冷静之下,是更加彻骨的寒意,“告诉李克用,洛阳的黄巢,非你我之辈。他要的不是皇位,而是要天下所有人都变成他的信徒,他要毁了我们的一切。”

“告诉那只独眼龙,你我虽有宿怨,但如今,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一个足以将我们所有人都碾成粉末的敌人。”

“请他与我南北联手,共击洛阳妖人!”

……

洛阳,皇宫。

黄巢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饶有兴致地摆弄着几个小小的旗帜。

他身后的参谋部首脑,正在汇报着一份刚刚由“历史模拟器”推演出的最新情报。

“陛下,一切如系统所料。朱温的仿制工作已彻底失败,他的耐心已经耗尽。就在半个时辰前,他的使者带着重金,秘密出汴州,往河东北上去了。”

“李克用……”黄巢的指尖在代表河东的区域轻轻一点,“那只高傲的独眼龙,可不会轻易相信朱温这头喂不熟的狼。”

“模拟结果显示,李克用与朱温结盟的概率低于一成。但他对朱温的厌恶和不信任,却高达九成。这份情绪,可以被激化,可以被利用。”参谋首脑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启动‘离间’方案吧。”黄巢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很快,一份特殊的“密信”在洛阳的秘密工坊里被伪造了出来。

工匠们模仿着从汴州搜集来的朱温笔迹,每一个字的顿挫、牵丝都惟妙惟肖。纸张、墨色,全都与汴州官府所用别无二致。

信中的内容,更是由参谋部反复推敲,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精准地刺向李克用最高傲、也最敏感的神经。

信中,伪装成朱温口吻的写信人,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将李克用形容为“目光短浅,只知逞匹夫之勇的沙陀蛮子”,更露骨地表示,与他结盟只是虚与委蛇,暂时的利用罢了,目的就是为了骗取他手中那支天下无双的沙陀铁骑,待到“清君侧”功成之日,这支骑兵便会顺理成章地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封致命的信,被巧妙地藏在了一支南方商队的货物夹层中。商队沿着一条必经李克用势力范围的商路北上,果不其然,在几天后,被李克用的边境巡逻队“无意中”截获。

信,顺理成章地送到了李克用的案头。

河东节度使府内,气氛肃杀。

“独眼龙”李克用坐在主位上,他那只仅存的眼睛里,闪烁着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他本就出身沙陀,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拿他的出身说事。

他一字一句地读着那封信,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沙陀蛮子……”

“夺我铁骑……”

“清君侧的先锋……”

轰!

李克用那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在桌案上,坚硬的铁木桌案竟被他一掌拍出蛛网般的裂纹!

“朱温!你这反复无常的草寇小人!安敢辱我至此!”

他本就瞧不起朱温这种靠着背叛和投机上位的货色,这封信,则彻底将他心中最后一点联合的念头,烧成了冲天的怒火。在他看来,这完全符合朱温那种阴险小人的行事风格!

就在这时,门外亲兵来报:“大帅,汴州朱温派来的使者,已在殿外求见。”

李克用怒极反笑,那只独眼里迸射出骇人的杀机:“好,来得正好!让他进来!”

朱温的使者昂首挺胸地走进大殿,手捧礼单,正要开口说出那番结盟的言辞。

然而,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拖下去!”李克用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砍了!”

使者瞬间面无人色,还未及辩解,便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堵住嘴拖了出去。

“把他的头,装进他带来的礼盒里,派人送还给朱温!”李克用补充道,“就告诉朱温,这,就是我的答复!”

……

汴州,节度使府。

朱温正因为仿制火器的失败而烦躁不堪,在大厅内来回踱步。整个府邸的空气,都因为他的怒火而显得凝重压抑。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大帅!河东……河东的回信到了!”

一个精致的礼盒被呈了上来,正是他派出的使者带去的那一个。

朱温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挥退了下人,亲手打开了盒盖。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回信,只有一颗人头。

一颗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人头。正是他派去河东的使者。

嗡——!

朱温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屈辱,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毁天灭地的暴怒!

他不会去思考这其中是否有诈,更不会去分析什么利弊得失。

在他眼中,这颗人头,就是李克用对他这位新晋“全军总教头”的终极羞辱!是那只该死的独眼龙,在用最直接、最残暴的方式,对他进行嘲讽和蔑视!

“李!克!用!”

朱温的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赤红如血。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剑将眼前的桌案劈成两半!

“竖子欺我太甚!欺我太甚!”

谋士们惊慌失措地上前劝阻:“主公息怒!此事蹊跷,恐是黄巢奸计,意在挑拨我等与河东相争,他好坐收渔利啊!”

“住口!”朱温状若疯魔,一脚将说话的谋士踹倒在地,“奸计?我只看到李克用的人头羞辱!我只知道,再不还以颜色,我朱温就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的枭雄本性,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理智,被狂怒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他冲出大厅,对着院中的亲兵将领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传我将令!点齐‘银枪效节军’三万精锐!即刻北上!”

“我,朱温,以‘全军总教头’之名,讨伐背信弃义之贼李克用!”

“我要亲手拧下那只独眼龙的脑袋!用他的血,来洗刷今日之辱!”

号角声在汴州城上空凄厉地响起,三万大军紧急集结,在朱温的亲自率领下,如一股失控的洪流,悍然向北,朝着黄河渡口的方向,杀奔而去。

一场本不该发生的血战,就此拉开序幕。

而就在朱温与李克用的大军在胙县一带的黄河渡口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之际,一匹快马卷着烟尘,疯了一般冲入了朱温的中军大营。

一名风尘仆仆的探子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冲到朱温面前,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大帅!长安……长安朝廷的圣旨到了!就在军前!”

朱温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探子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那句让他如遭雷击的话。

“圣旨……命大帅您……立即罢兵南下,合围洛阳,攻打……逆贼黄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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