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皇城的火光,如同在漆黑的夜幕上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将半边天际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浓烟滚滚,直冲云霄,仿佛一条挣扎的黑龙。
“陛下!田令孜那阉竖定是狗急跳墙,与城中守军内讧了!”尚让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他勒住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此乃天赐良机!我等即刻杀奔皇城,活捉唐僖宗,这长安便是我大齐的天下!”
一万狼牙锐士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街道中汇成一片沉重的闷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尚让的手,投向了那片火海。胜利的渴望,像一团烈火,在每个人的胸中燃烧。
然而,黄巢却一言不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火光,心中的警报非但没有解除,反而愈发尖锐刺耳。
太顺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
从吴家献城,到田令孜“恰好”在此刻内讧放火,这一切都像是一场被精心编排好的大戏。而那冲天的火光,不像内乱,更像是一个巨大而醒目的诱饵,正无声地引诱着他这支孤军,一步步走向深渊。
他不是真正的黄巢,他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深知人性的险恶与战场的诡谲。这种教科书般的陷阱,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暂缓……”
黄巢刚要下令制止尚让的冲动,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轰——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与石块撞击的巨响!
所有人骇然回头,只见那刚刚放他们进来的西门吊桥,竟被猛然拉起!紧接着,重达万斤的千斤闸带着无可阻挡的万钧之势,轰然落下,死死地嵌入了地面的石槽之中!
“哐当!”
一声巨响,仿佛砸在了每个狼牙锐士的心上。
退路,断了!
冰冷、黑暗、死寂,瞬间笼罩了这支孤军。前方的火光依旧喧嚣,可身后的世界,却被一扇冰冷的闸门彻底隔绝。
“放箭!”
一声狞笑,如同夜枭啼哭,从高耸的城墙上传来。
刹那间,街道两侧原本寂静无声的坊市屋顶上,无数黑影齐刷刷地站起,密密麻麻的弓弩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为首之人,正是那张谄媚的脸已经消失不见的吴家家主!
与此同时,那些跟在锐士身边,点头哈腰的吴家“亲兵”,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为狰狞,他们猛地抽出藏在衣袍下的横刀,毫不犹豫地砍向身边毫无防备的大齐士卒!
“噗嗤!”
鲜血飞溅!几名走在最外围的锐士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昔日的“盟友”捅穿了胸膛,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嗖嗖嗖嗖——”
箭矢如蝗,遮天蔽日!城墙上、屋顶上,数不清的伏兵同时松开了弓弦,尖锐的破空声瞬间撕裂了夜空。箭雨形成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当头罩下!
“盾阵!举盾!”尚让目眦欲裂,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锐士们在最初的震惊后,爆发出惊人的战斗素养,他们怒吼着将盾牌举过头顶,瞬间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龟甲阵。
“叮叮当当!”
密集的箭矢敲打在盾牌上,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爆响,火星四溅。
吴家家主站在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陷入重围的狼牙锐士,脸上的表情扭曲而得意,他指着黄巢的方向,声音尖利地嘶吼道:“黄巢!你这反贼!屠我乡里,害我宗族,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此计,名曰——请君入瓮!”
“吴贼!我誓杀汝!”尚让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恨不得生啖其肉。
麾下的将士们更是又惊又怒,他们是百战百胜的狼牙锐士,是黄巢手中最锋利的刀,何曾受过这等憋屈的埋伏!被困在狭窄的街道中,如同一头掉进陷阱的猛虎,空有一身力量,却无处施展!
绝境!
然而,就在这人人惊怒,军心浮动之际,被重重护卫在中央的黄巢,却异常的冷静。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愤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城头上那张狂的吴家家主,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下一刻,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造型奇特的纯铜哨子,放至唇边,用尽全身力气,吹出了一段急促而尖锐的哨音!
“啾——啾——啾——咻!咻!”
三长两短!
这哨音凄厉如鬼哭,穿透了箭雨的呼啸和兵刃的交击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甚至飘向了城外!
城头上的吴家家主和唐军将领闻声一愣,这是什么信号?败犬的哀鸣吗?还是在呼唤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援军?
然而,尚让等一众狼牙锐士的核心将领,听到这哨音,却浑身一震!这不是突围的信号,更不是撤退的命令!
这是……攻击信号!
就在城内唐军将领满心疑惑之际,城外,那支被黄巢命令原地待命、并未入城的千人部队,在听到哨音的瞬间,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们迅速从大车上搬下数百个用油布包裹的陶罐,点燃了罐口伸出的长长引线。
“投石索!放!”
随着带队将领的一声令下,上百名臂力惊人的士卒怒吼着抡起了手中的投石索,那一个个冒着“滋滋”火星的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抛物线,越过高高的城墙,精准地落入了城内伏兵最密集的坊市屋顶和街道两侧!
“那是什么鬼东西?”
屋顶上的一名唐军军官看着从天而降的瓦罐,满脸不解。
然而,他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轰!”
“轰隆——!!”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在狭窄的街道中猛然炸响!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陶罐!
每一个陶罐,都装满了颗粒化的火药与碎铁片!
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人之拳,狠狠砸在人群之中!爆炸产生的灼热气浪,瞬间将周围的唐军士兵掀飞出去,坚固的木质屋顶被炸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无数灼热的陶片和铁砂,如同死神的镰刀,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溅射,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唐军士兵脆弱的皮甲和血肉!
“啊——我的眼睛!”
“救我!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魔鬼!这是魔鬼的妖法!”
惨叫声、哀嚎声、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取代了之前唐军的狞笑和呐喊。原本严整的伏击阵型,在这一轮超越时代的降维打击之下,顷刻间土崩瓦解,人仰马翻!
城墙上的吴家家主,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他惊骇欲绝地看着下方那一片火光与血肉交织的人间地狱,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霹雳弹?不!就算是朝廷武库中最厉害的霹oli弹,也绝无这等毁天灭地的威力!
狼牙锐士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巨响和恐怖威力震得头晕目眩,但他们看到的,是敌人阵型的混乱,是敌人鬼哭狼嚎的惨状!
最初被伏击的惊怒,瞬间化为了无与伦比的狂热与崇拜!
他们的陛下,早有后手!
趁着爆炸造成的混乱,趁着敌人心神俱裂的瞬间,黄巢那冰冷而决绝的命令,响彻在每一个锐士的耳边!
“放弃皇城!全军转向,不惜一切代价,给老子撞开西门!”
他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更没有被复仇的欲望蒙蔽双眼。他要的不是一场惨胜,而是活着离开这座死亡陷阱!
“杀——!”
尚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调转马头,手中长槊直指那刚刚关上的千斤闸,怒吼道:“随我冲!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报仇!报仇!”
一万狼牙锐士,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放弃了对皇城的任何幻想,他们以一种决绝而惨烈的姿态,反身朝着那扇代表着绝望的西门,发起了最凶猛的冲击!
爆炸的余波还未散去,守在门后的唐军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这股钢铁洪流迎面撞上!
这是一场血与火的碰撞,一场意志与钢铁的较量!
狼牙锐士们用盾牌顶在最前方,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形成一个巨大的人肉撞木!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疯狂刺出,刀光在火光下连成一片,鲜血染红了冰冷的石板路。
一个时辰后,当那扇被鲜血浸透的千斤闸,在一声巨响中被硬生生撞开一道缺口时,这支精锐之师已经付出了近千人伤亡的代价。
他们狼狈,却队列不散,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有序地撤出了这座地狱般的瓮城。
……
大帐之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彻骨的寒意。
黄巢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尚让等一众将领浑身浴血,低着头,一言不发。今夜的失利,对他们这些骄兵悍将而言,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陛下,李师师姑娘求见。”
“让她进来。”
一身素衣的李师师款步走入,她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黑衣人。他们身上,都带着“燕子坞”的特殊标记。
“陛下,”李师师的脸色也异常严肃,她递上一份密报,“长安传来紧急情报。此次伏击,乃是宰相崔沆一手策划。因伏击失败,损兵折将,崔沆已是暴怒。他不惜血本,通过京城的地下钱庄,雇佣了江湖上最顶尖的刺客组织——‘无影楼’。”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刺杀陛下您。”
大帐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战争,从堂堂正正的沙场对决,急转直下,变成了最阴狠毒辣的刺杀。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向黄巢。
只见黄巢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沙盘上,那代表着长安西门的位置,被他用朱砂画上了一个刺眼的血色叉号。
然而,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败退的沮丧,更没有对刺杀的恐惧。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近乎玩味的笑意。
他转过头,看向李师师,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他要刺杀我?很好。”
黄巢伸出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仿佛敲定了棋局的最后一步。
“告诉你的燕子,把我的行踪,‘不经意’地泄露给无影楼。”
“这场战争,该换个玩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