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撕裂星空，留下淡蓝尾迹。
小七趴在驾驶舱玻璃上，鼻尖压得发白。外面是旋转的星云，像打翻的颜料罐。
“还有多久？”她问。
林恩看了眼导航：“三次跳跃。睡会儿。”
女孩摇头，眼睛盯着控制台上闪烁的光点。那是传承者信号，微弱但持续。自从离开绿源星，这信号就没停过。
林恩没强迫她休息。他理解这种状态——刚觉醒的传承者都这样，能量在血管里烧，睡不着。
第三次跳跃时，警报响了。
不是飞船的警报，是小七突然抱住头尖叫。
“声音！”她手指抠进头发里，“好多声音！”
林恩立刻关闭引擎。飞船滑行在寂静里，外面只有星光。
“什么声音？”
“哭声。”小七脸色惨白，“很多人在哭。”
林恩调出星图。这片区域标注着“废弃矿场”，三十年前就荒了。理论上不该有人。
他启动扫描仪。绿光扫过黑暗，反馈数据在屏幕跳动。
“生命体征……十七个。”林恩皱眉，“集中在三号矿星。”
矿星像颗发霉的土豆，表面坑洼。飞船靠近时，看到废弃的钻井架歪斜插在地面，像巨兽骸骨。
降落点在矿坑边缘。林恩穿上防护服，扔给小七一套。
“跟紧。”
舱门打开，冷空气灌进来。这里没有大气，声音传不开，但小七还在发抖。
“声音更大了。”她通过通讯器说。
矿坑深不见底。他们用牵引绳下降，头盔灯光切开黑暗。岩壁上留着旧时的凿痕，还有一些涂鸦——日期，名字，求救信号。
下到三百米，看到第一具尸体。
穿着老式矿工服，面罩碎裂，尸体冻成冰雕。手里抓着镐子，砸向岩壁的动作定格在最后一刻。
小七别过脸。
“看这儿。”林恩蹲下，光照在尸体手臂。防护服袖子撕裂，露出皮肤。上面有印记，银色的，但已经黯淡发灰。
“传承者？”小七声音发颤。
“曾经是。”林恩继续下降。
又发现三具尸体。都有印记，都死在向上爬的路上。岩壁上有抓痕，指甲碎在里面。
矿坑底部是个圆形空间。中央立着东西，像祭坛，又像机器。
十七个人围着它跪成一圈。
都活着，但不对劲。他们闭着眼，银色能量从身体抽出，丝线般飘向中央机器。机器吞食能量，发出脉搏似的微光。
小七冲过去，被林恩拽住。
“看仔细。”
他光照过去。那些人脸上没有痛苦，反而带着笑。安详得吓人。
机器顶端嵌着水晶，里面封着一团银光。光在蠕动，像心脏跳动。
“它在喂他们做梦。”林恩说。
“什么梦？”
“好梦。”林恩拔出能量刃，“所以他们不想醒。”
他走向最近的人，是个中年男人。林恩用刀背碰他肩膀，没反应。加重力道，皮肤割开，血珠飘起，那人还在笑。
小七突然抱住头。
“机器在说话，”她咬牙，“它说……欢迎回家。”
林恩抬头。机器那团银光膨胀了一下。
“退后。”
话没说完，丝线般的能量突然转向，朝他射来。林恩横刀格挡，能量撞在刃上炸开火花。冲击力推着他滑退，靴子在岩地刮出两道沟。
十七个人同时睁眼。
眼白不见了，全是银的。他们站起，动作僵硬但快，包围圈瞬间缩紧。
小七尖叫。不是害怕，是能力爆发。矿坑里所有金属物体——废弃矿车、铁轨、工具——全部浮空，暴雨般砸向那些人。
金属穿身而过。没有血，伤口里涌出银光，眨眼愈合。
“物理攻击没用。”林恩喊，“打机器！”
小七咬牙，操控金属洪流转向。矿车、钢梁、铁锤，所有东西砸向中央机器。
机器表面浮现护罩。金属撞上去粉碎，护罩纹丝不动。
那十七个人扑上来。林恩挥刀斩断第一个的手臂，断臂落地化成银光流回身体，两秒长出新胳膊。
麻烦大了。
林恩边打边退，脑子里飞快计算。能量存量不足三成，小七刚觉醒控制不稳，敌人无限再生。硬拼是死路。
“小七！”他喊，“共鸣！”
女孩愣了下，随即明白。她停止操控金属，双手按在地上。银色纹路从手臂蔓延到脸颊，光芒刺目。
跪倒。
不是她跪，是那十七个人。突然失去支撑般瘫倒在地，银光从他们身上剥离，汇向小七。
机器发出尖啸。水晶里的光团疯狂挣扎，更多能量丝线射出，想重新连接那些人。
林恩动了。
他绕到机器侧面，能量刃插进护罩缝隙。不是硬破，是震动——刀身高频颤动，护罩出现波纹。
三秒，裂纹蔓延。
五秒，护罩崩碎。
林恩双手握刀，刺向水晶。
刀尖触及表面的瞬间，时间慢了。
不是错觉，是真的慢了。他能看清刀锋一寸寸前进，水晶表面泛起涟漪。有声音直接响在脑子里，不是语言，是概念：
回家
永恒安宁
不再孤独
林恩咬牙，刀锋再进。水晶裂开细纹，银光从裂缝溢出。
我们一样
你也在流浪
加入我们
刀停住了。离彻底刺穿还有半寸，但手不听使唤。林恩看见自己手臂上的纹路在发光，和机器同频。
小七的尖叫声把他拉回来。
女孩跪在地上，七窍流血。太多能量涌进身体，她像快炸开的水袋。那十七个人已经变成干尸，所有能量都被她吸走，现在机器在吸她。
“切断连接！”林恩吼。
“切……不断……”小七声音断续。
林恩看向机器。水晶裂缝里，那团银光在看他。有意识，古老而饥饿。
他做出决定。
放开刀柄，双手直接按在水晶上。
不是破坏，是吸收。
机器储存了三千年能量。十七个传承者的，也许更多。海量银光顺手臂冲进身体，血管像要烧起来。林恩眼前发白，听见自己骨头在响。
但他没停。
更多，再更多。吸干这鬼东西，一点不留。
机器开始崩解。外壳剥落，零件悬浮，水晶彻底碎裂。那团银光想逃，被林恩一把抓住。
触感像冰，又像火。
脑子里炸开无数画面——
星辰诞生。
文明崛起。
战争。
屠杀。
一个白发女人站在废墟上，双手高举。她身上涌出银光，光扫过战场，死者苏生，伤者痊愈。然后她倒下，再没起来。
画面切换。
同样银光，不同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十七个传承者，在不同时代做出同样选择：走进矿坑，把能量献给机器。
为了什么？
最后画面给出答案。
星空深处，巨大阴影蠕动。像鲸，又像虫。它吞食星辰，身后留下虚无。
虚空吞噬者。
但不是完全体，是幼体。受伤了，在逃。
机器建造者在追捕它。十七个传承者是饵，是陷阱。机器是牢笼，要困住幼体，慢慢磨灭。
三千年过去，幼体没死透。
它在等。
等新传承者到来，吸收，夺舍，重生。
林恩猛地睁眼。
手里的银光在尖叫，在挣扎。它能读心，现在知道林恩明白了。
“你没机会了。”林恩说。
他握拳。
银光炸散，像捏碎灯泡。细碎光点飘散，渐渐黯淡，最终消失。
寂静。
矿坑里只剩呼吸声。小七瘫在地上喘气，那十七具干尸开始风化，变成灰。
林恩跪倒，撑着地面呕出一口银血。身体里能量乱窜，新吸的，旧的，在打架。
“导师……”小七爬过来。
“没事。”林恩抹掉血，“拉我起来。”
女孩费劲扶起他。两人看向机器残骸，现在只是一堆废铁。
“那东西是什么？”小七问。
“古老的错误。”林恩走向矿坑壁，用刀刻下印记——传承者的标记，加一道斜杠。
意思是：此处长眠同行者。
刻完十七道，他转身：“走。”
“不埋了他们？”
“星空会埋葬所有。”林恩说。
飞船升空时，矿星在视野里变小。小七趴在玻璃上，直到它消失。
“他们会去哪儿？”
“能量回归宇宙。”林恩设定航线，“也许变成星尘。”
女孩沉默很久。
“我也会那样吗？”
“不会。”林恩敲了敲控制台，“因为我在。”
小七笑了，很浅，但真实。
警报又响。
这次是通讯请求，来源加密。林恩犹豫两秒，接通。
全息影像弹出，是伊娃博士。背景纯白，她在微笑。
“林恩先生，又见面了。”
“说事。”
“你刚摧毁了我们一个观测站。”博士语气像在聊天气，“那机器是星神族遗产，很有研究价值。”
“它在吃人。”
“它在收集数据。”博士纠正，“关于虚空吞噬者幼体的数据。现在没了，很遗憾。”
林恩盯着她：“你们早知道那有幼体。”
“当然。但我们进不去，只有传承者能触发机关。”博士摊手，“谢谢你帮忙清理。作为回报，给你个情报。”
她传过来一个坐标。
“这儿有个传承者村落，自发形成的。二十三人，全是孩子。”博士微笑，“但虚空吞噬者幼体不止一个。你猜，下一个会在哪儿出现？”
通讯切断。
林恩看着坐标，拳头攥紧。
小七小声问：“她在利用我们？”
“嗯。”林恩调出星图，坐标位置闪烁红光，“但这次，我们得去。”
飞船转向，引擎轰鸣。
星空深处，阴影蠕动。
猎手与猎物，角色从来不是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