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队二十余人的州府衙役,在一个班头带领下,手持铁尺、锁链,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显然是那杜彪跑去搬来的救兵!
“就是他!给本衙内抓住他!”杜彪躲在衙役身后,指着石秀叫喊道。
衙役们发了一声喊,便向石秀扑来。
石秀脸色一变,他虽不怕这些衙役,但双拳难敌四手,而且一旦被缠上,后果不堪设想,当下更不迟疑,转身便跑。
“追!快追!”班头大吼,带着衙役紧追不舍。
朱安在一旁看得分明,心中对这仗义出手的青年已是十分欣赏,不忍见他落入官府之手。他目光一扫,恰见一辆满载泔水秽物的粪车正吱呀呀地从旁边小巷拐出,欲上主街。
朱安心念电转,对身旁的縻貹低语一句:“帮那汉子一把,弄翻那车,阻一阻衙役。”
縻貹早就看得心头火起,闻言咧嘴一笑,粗声应道:“哥哥瞧好吧!”
他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逃跑的石秀和追赶的衙役身上,悄无声息地贴近那粪车,手中的小刀在那拉车的骡子后臀上轻轻一刺。
那骡子吃痛受惊,“希津津”一声长嘶,猛地向前一窜!推车的农夫猝不及防,把持不住车辕,整个粪车顿时失去平衡,“轰隆”一声巨响,猛地侧翻在地!
刹那间,恶臭扑鼻!车上装载的污秽之物如同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瞬间流淌了半条街道,黄白之物四处飞溅,臭气熏天!
“哎呀!”
“我的娘啊!”
“臭死啦!”
追在最前面的几个衙役猝不及防,当场被泼了一身,更有几人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滚了一身的污秽,狼狈不堪,哇哇大吐。
后面的衙役也被这“粪流”所阻,踟蹰不前,纷纷掩鼻后退,街上一片大乱,咒骂声、呕吐声、惊叫声响成一片。
就这么一耽搁的工夫,那石秀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班头气得跳脚大骂,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目标逃脱。
朱安站在远处,看着这场闹剧收场。
他低头看向身旁的义子朱震,只见朱震小脸紧绷,眉头紧皱,显然对刚才所见颇为不解。
“父亲,”朱震仰头问道,“那老农何其无辜?那衙内为何能如此横行?那位出手相助的哥哥,明明是做好事,为何反而要被官府捉拿?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
朱安见朱震能意识到这个问题,心中十分欣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震儿,你记住,这天下不平之事,多如牛毛。今日你所见,不过冰山一角。有人的地方,便有强弱,有利益,便有倾轧。权势、财富,往往能蒙蔽人的良知,让一些人凌驾于法理与公道之上。”
他顿了顿,继续教导:“然而,正因世道不公,才更需有人秉持正道,心存侠义。方才那好汉,路见不平,挺身而出,是为‘勇’;教训恶霸,救助弱小,是为‘义’;事了拂衣,深藏身名,是为‘智’。其行可敬,其心可嘉。”
“那……父亲,我们方才为何不直接出手助他?反而要用……用那种法子?”朱震还是有些疑惑。
朱安微微摇头:
“助人,亦需讲究方法。我等身份特殊,不宜直接与本地官府冲突,卷入是非漩涡。暗中相助,既全了义气,又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此乃权衡之道。你要明白,行侠仗义,并非一味逞强斗狠,有时需直中取,有时则需曲中求。保全自身,方能做更多事,帮更多人。”
朱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父亲的话默默记在心中。
“走吧。”朱安收回目光,“这沧州风物已大致看过,我们也该回去了。梁山,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
经此一闹,三人也无心再逛,便径直返回码头,登上来时的快船,升起风帆,驶离沧州港,踏上了归返济州的水路。
……
东溪村,晁盖庄上。
阳光透过窗棂,照得室内一片亮堂,晁盖、吴用、刘唐三人围坐,面色凝重。桌上摊开一张简陋的舆图,刘唐的手指正点在标注“黄泥岗”的位置。
“……那梁中书搜刮十万贯金珠宝贝,要给他老丈人蔡京上寿,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妨!俺打听得真切,六月十五前后,生辰纲必经过郓城地界,而那黄泥岗僻静,正是下手的好去处!”
晁盖微微颔首,虎目中精光闪动,显是意动。他天生一副豪侠心肠,兼之武艺高强,听闻有此横财,又是贪官搜刮的民脂民膏,岂能不动心?
然而,吴用却轻摇羽扇,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刘唐兄弟所言甚是,此确是天降横财,合该我等取用。只是……唉,此事非同小可,需得寻上几个肝胆相照的好汉方能成事。如今算上我等三人,尚缺得力臂助。小弟原本思量着有几个绝佳人选,如今却是难了。”
“学究所指何人?”晁盖问道。
“便是那石碣村阮氏三雄!”
吴用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个个都是水中蛟龙,义气深重,本领高强!若有他三兄弟相助,水路陆路皆可进退自如,此事便成了大半!”
“那为何不去请他们?”刘唐急道。
“请?”
吴用苦笑一声,羽扇停下,“如何请得?前些时日,我去郓城县采买笔墨,恰见那阮氏三兄弟从一家气派的酒楼出来,衣着光鲜,与前番在石碣村打鱼时的穷困模样已是天壤之别!我心中好奇,便跟了一段,你道如何?他们竟进了城东一座三进三出,青砖黛瓦的大宅院!那门楼高阔,门前还立着石狮子,端的是气派非凡!”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涩然:“后来一打听才知,自那朱安横空出世,便将阮氏三兄弟尽数收入麾下。如今他们穿绸裹缎,出入车马,俨然已是郓城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般光景,如何还能指望他们抛家舍业,再与我等去做这等掉脑袋的勾当?”
吴用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晁盖。他知道晁盖与那朱安颇有交情。此刻他直言朱安之事,亦有试探晁盖之意。
晁盖闻言,浓眉微蹙,却没有接话。他心中对朱安颇为佩服,也觉得阮氏三兄弟能得此归宿是件好事,此刻让他为了生辰纲去拉拢已然安稳的阮氏兄弟重蹈险地,于情于理,他都有些难以开口。只是这生辰纲终究是块到了嘴边的肥肉,让他就此放弃,又实在不甘。
晁盖沉声道:“事已至此,埋怨无益。还需另寻帮手才是。”
吴用叹道:“哥哥所言极是。只是这等杀头买卖,非肝胆相照之辈不可托付。仓促之间,却又去哪里寻得这等可靠的豪杰?”
三人相对无言,厅内一时陷入沉寂,唯有窗外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烦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