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
清晨,天刚蒙蒙亮。
“出事啦!出事啦!”
负责驻村的两个农科院研究生,跟见鬼似的,连滚带爬地冲到村委会,一把抢过电话,手抖得像得帕金森,半天没拨对号码。
村支书周铁梁一把夺过电话,帮他们接通农科院。
“老师!孙老师!”电话一通,那个叫小李的研究生就带着哭腔喊起来,“长……长出来!妖怪!地里长出妖怪!”
电话那头,孙振华皱着眉,呵斥道:“慌什么!一点出息都没有!出苗是正常现象,‘联盟一号’出苗率多少?”
“不……不是‘联盟一号’!”
小李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联盟一号’……就出不到两成,那苗儿跟豆芽菜似的,又黄又蔫,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可是旁边那块地……”
“那块‘六爷豆’……出苗率……我他娘的数三遍,就没见着一个坑是空的!百分之百!全是苗!”
“而且那豆苗,我的天!一根根跟吃枪药似的,全都有小拇指粗!绿得发黑!油光锃亮!那叶子,比咱们实验室里用营养液泡出来的都肥!”
“老师,您快来看看吧!这哪是豆子啊,这他妈是长一地的‘小钢炮’啊!”
“什么?!”
孙振华“霍”地一下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墙角。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这违背他穷尽一生所学的所有知识!
挂断电话,他对着办公室里所有目瞪口呆的同事,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下令:
“备车!马上!现在!去秦家峪!”
“我要亲眼看看!那片盐碱地里,到底长出来的是豆子……还是妖怪!”
.......
终于,到收割的日子。
这一天,秦家峪的后山,比过年赶集还热闹。
一辆黑得发亮的“伏尔加”轿车和几辆吉普车,把农科院的专家、外贸部的领导都给拉来了。
田埂上、山坡上,乌泱泱全是来看热闹的村民,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伸长脖子,像等着看大戏的鸭子。
孙振华教授站在田埂上,脸色铁青,一个月来,他每天都活在煎熬里。
今天,就是最终审判日。
“开始吧!”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命令一下,两拨人马立刻下地。
收割、脱粒、称重……每一步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进行。
结果,毫无悬念,却又惨烈到让所有人心头巨震。
那块被孙振华寄予厚望的“联盟一号”实验田,所有收成倒出来,稀稀拉拉铺了半个簸箕,称重员报数时声音都带着点同情:
“‘联盟一号’,总、总收成,不到五公斤。”
全场一片压抑的寂静。
紧接着,是“六爷豆”的称重。
那沉甸甸、黄澄澄的大豆,堆成一座金色的粮食小山,磅秤的秤砣一路往后挪,最后“咣当”一声砸在秤杆末端,秤杆高高翘起!
负责称重的村会计,同时也是周野他爹的村支书周铁梁,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那个足以载入秦家峪史册的数字:
“‘六爷豆’,亩产,折合干重——三百一十二公斤!”
人群炸锅!
“三百多公斤!俺的娘唉,盐碱地里长出金疙瘩!”
“六爷牛逼!这是神仙豆!是咱周家的神仙豆啊!”
欢呼声像浪潮一样,几乎要把天都掀翻。
农科院那边的专家们,一个个面如死灰,站在原地。
孙振华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晃,幸好被身边的学生死死扶住。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点刚睡醒鼻音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哎,我说动静小点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这儿刨出个秦始皇陵呢。”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周野披着件军大衣,趿拉着布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慢悠悠地晃过来。
他先是瞥一眼那堆成小山的“六爷豆”,点点头,像在看自家后院的白菜。
然后又瞅眼那半簸箕“联盟一号”,啧啧两声,走到面色惨白的孙振华面前。
“孙专家,”周野把嘴里的草棍吐掉,嘿嘿一笑,“您这从北边疙瘩引来的‘宝贝’,我看……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孙振华身后的一个年轻研究员气得脸通红,强行辩解道:“产量不能代表一切!科学……科学还要看内在成分!我们这‘联盟一号’蛋白质含量是经过改良的!”
“哦?比成分?”
他走到那堆“六爷豆”前,随手抓起一把,对着孙振华说道:
“行啊,那我就跟你论论科学。我这豆子呢,也别送去你们那儿化验,费那功夫。我直接告诉你数据,你拿小本本记好,回头自个儿对去。”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蛋白质含量,我这个,大概在42.5%上下,比你们市面上所有豆子加起来都能打。你们那个‘联盟一号’,顶天35%,对吧?”
孙振华瞳孔骤然一缩!
42.5%,这个数字……几乎是理论上的极限!
周野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含油率。我这个,22%保底,榨出来的油,那叫一个香。你们那个,能有18%就烧高香。”
孙振华的呼吸开始急促。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周野的嘴角,勾起一抹恶魔般的弧度,他蹲下身,从那片种过“六爷豆”的地里,抓起一把土。
那土壤,竟然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黑褐色,松软湿润。
“孙专家,你信奉科学,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这片ph值8.6的盐碱地,现在变成这样?”
他把土递到孙振华面前,一字一句,像重锤一样砸在对方的心口:
“因为我这豆子,它不是在‘忍受’盐碱,它是在‘吃’盐碱!它的根系,有一种你们闻所未闻的‘离子泵’,能把要命的钠离子当王八蛋一样踢出去,再把有用的钾离子当亲爹一样请进来。”
“这不叫育种,孙专家,这叫……基因层面的‘格式化’!”
“离子泵”?
“基因格式化”?
这些闻所未闻的词,像一道道惊雷,劈在农科院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他们听不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孙振华如遭雷击,他盯着周野,嘴唇哆嗦着,
“你……你……这不可能……这违背生物学基本定律!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数据的?你……”
“我怎么知道的?”
周野笑得像一只偷吃鸡的狐狸。
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土,重新恢复那副病恹恹的懒散样。
“孙专家,你玩的是写在纸上的科学。而我玩的,是长在土里的‘神学’。”
他凑到孙振华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扔下最后一根稻草:
“别挣扎了,老同志。你拿你的毕生所学,来挑战我的业余爱好……你甚至,都不配让我认真起来。”
说完,他打个大大的哈欠,转身朝自家院子走去,只留给所有人一个懒散而又高深莫测的背影。
“咣当!”
孙振华再也支撑不住,一屁 股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嘴里反复喃喃着,像个失魂的傻子
周围的村民和领导们,看着瘫倒在地的顶级专家,再看看那个已经走远的、懒洋洋的背影,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秦家峪的周老六,不是人。
是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