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福生娘一直老老实实守着火,不叫鱼羹凉了,好等儿媳妇起来吃。见老伴儿回来了,就赶紧喊他吃饭。
老头儿沉着脸,叫老伴儿把鱼羹端来他喝,“这是留给儿媳妇的,你喝什么?”
“你是不是聋了,没听到她说不喝,叫我们喝吗?”
“这么金贵的东西,就我们喝了?”
老头儿也不答话,捧起鱼羹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也不嚼鱼肉,就那么硬灌了大半碗,幸亏鱼糜打得碎,倒也无妨,老头儿打了个嗝儿,“这半碗你喝了,一滴不许剩下。”
福生娘见他脸色发青,神色有异,知道这是遇着事儿了,当时也不敢多问,就拿了调羹,一口一口将那碗很贵的鱼羹喝了。
哪知刚喝完最后一口,跟算好了似的,翠姐儿咣地一声踢开了房门,吓得福生娘也打了个饱嗝儿。
翠姐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挺着大肚子走出房来,到了厨房里,眼睛瞥楞着,瞅了一眼剩碗,“哟,还说是给我买的,这喝得一滴都不剩,比猫舔得都干净,出去好骗好名声呢是不是?糊弄鬼那!哼!”
福生爹咬着牙不吭一声,拉住要分辩的老伴儿就进了屋,关了房门。
翠姐儿被一个人晾在当场,因自她过门以来,从来没被慢待过,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受了大委屈,哭天抢地地呼嚎了起来,边嚎边骂,骂的大体内容是,福生家亏待了她,她嫁过来受尽了委屈,肚子里的小畜生不叫她安生,日日折腾她,家里的两个老畜牲现在也敢虐待她了,说买了一晚鱼羹给她补身体,谁知啊呸~全进了两个老畜牲的肚子了,真是没法活了~
然后又将之前的委屈细数一遍,后来就开始干骂,骂天骂地,骂福生,骂福生爹娘,到最后连家里十八辈祖宗都受了牵连,一致地问候了一遍,谁也没落下……
翠姐儿干嚎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劝,后来估计嘴干了,也骂累了,她方才觉得没意思,收了声,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去厨房里自找了水和饭菜,端了回自己房中吃去了。
等翠姐儿这边儿消停了,福生爹才把方才去送回食盒,无意中在后厨听到的闲话给老伴儿复述了个大概。
福生娘气得当场就差点儿过去,把福生爹吓得又抹擦后背又叫魂,又拿了庙里的供香熏她鼻子,掐人中,才把老伴儿唤醒回转。
福生娘缓了半天,喘着粗气问老头儿,那闲话是不是真的?
福生爹只摇头,不说话,看老头儿这个反应,福生娘气得直抹眼泪,道:“当初就说这个人不守妇道,是个不好相与的,娶了过门来恐生事端。这可不说中了吗?”
“你现在说这些废话有何用?不如想想怎么跟儿子交代。”
福生娘的眼睛一瞪,“跟他交代什么?就是他不中用,管不住媳妇儿,才让咱家遭人笑话。照我说,谁也不用交代,直接报官吧。”
唐代社会风气开放,对男女关系的容忍度还是很大的,刑罚较前朝(如秦代死刑、汉代宫刑)明显减轻,但通奸罪一旦成立,除了判刑之外,家人肯定是会遭人诟病的,毕竟这是一件极其不光彩的事情。
福生爹道:“报官也要有证据,这么丢死人的事情,咱们不能凭着别人几句话就贸然去报官,人家会说我们凭空诬陷……”
福生娘道:“难道要捉奸在床才算吗?看她那平时的做派,可知不是假的,怎么诬陷她了?”
福生爹想了一会儿,道:“如今看来,只有捉奸了。”
“啊?老头子,你糊涂啊,哪有老公公去捉儿媳妇奸情的?说出去,不又是一桩丑闻?我可不要活了!”
“老伴儿,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吗?可现在能怎么样,再过几个月,翠姐儿眼看就要生了,那孩子到底是谁的都不知道,难道你要帮别人养孙子吗?难道说咱们全家就只能当王八让人欺负吗?只有捉奸,才能拿到铁证,你我二人可算是证人。”
福生娘想了又想,抹着眼泪勉强同意了捉奸计划。
福生爹毕竟上了年纪,做事知道轻重,捉奸不是小事,事前他尚觉不稳妥,就拎了一包咸花生和二两黄酒到隔壁老王头家。两家几十年的邻居,一直相处融洽,常来常往,直到最近福生娶了新媳妇儿,老王头儿反倒直接就不来了。
花生铺开,酒满上,福生爹就吞吞吐吐地想问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老王头儿可曾看见什么,或听到什么没有?
老王头儿拿酒杯挡着自己的嘴,只是叹气,王婆子是个心直口快会说话的,“福生他爹,别问,问了都是心病。照我看,福生那孩子也是忒老实,人的这一生日子长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福生爹一听就急了,拉住老王头儿,非要他给个明白话,“都是些流言蜚语吗?”
老王头儿跟福生爹做了一辈子的老哥们儿,实在不忍心,道:“要是只是流言就好了……”
这话一说出,福生爹只感觉头顶凭空炸了个雷相仿,也不再说话,拔腿就回了家。
老头儿回家扶着椅子坐定了,气都喘不匀了,胸口发闷,而且头晕眼花,头大如斗,沉重异常,他扶着头哼哼咳咳地坐了大半天,福生娘也不敢多说话,就站在一旁守着他。
末了,老头儿看了福生娘一眼,坚定地说道:“今天晚上准备准备,去捉奸!”
其实翠姐儿出轨不出轨,福生爹娘本来不想管,儿子这么不中用,娶一个不省心的小寡妇回来,被戴绿帽子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
回想儿子成亲那天闹洞房的情景,老两口仍觉得丢脸。管不管的,都是眼不见心不烦的事儿。
可现在这事关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这孩子本来是他们的孙子,现在居然不是了,这种打击对于那个时代的老人是巨大的。所以两个老人下定决心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起码得搞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吧。
到了晚上,按照计划,福生爹娘照例去出摊,担着馄饨摊到了摊位上,福生娘再趁人不备,潜回家中,偷偷观察。一旦发现有情况,就立刻回来告诉福生爹,老头子再一起去捉奸。
依计划等了一晚,居然没有异常情况,福生爹一个人在馄饨摊上等得心焦,想怕不是老婆子白天太累,守着守着睡着了吧?
谁知楞等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该收摊儿了,才看见福生娘一步步走过来,摇头说什么事儿没有,儿媳妇儿虽然不出门,描眉打鬓,打扮妖娆,但一到晚上就睡了,也没见什么人来。
两个人虽然没有捉奸成功,但反倒轻松起来,说说笑笑就收摊儿回家了。
要说福生爹娘还是太天真了,哪有跳墙通奸的人,一到天擦黑就来的?那必然是等到鸡都睡了,狗也不叫了,周围万籁俱寂,神不知鬼不觉,才好偷偷地……
第二天得到老王头儿的指点,福生爹娘装模作样把摊子担出去,摆在熟人的地方寄放着,买卖也不做了,两个人偷偷溜回来,溜溜地睡了一白天。
晚上开始正式蹲守,守到一更天,果然有情况,一个人翻着福生家的院墙就进了翠姐儿的屋,福生爹气得浑身哆嗦,手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镐棒,大喊着就冲向翠姐儿的房间。
谁知翠姐儿的房内上了锁,外面怎么拍门怎么喊翠姐儿就是不开,后来磨磨蹭蹭开了门,发现人已经翻后窗跑了。
福生爹娘自然不肯罢休,逼着翠姐儿交代那奸夫是谁?翠姐儿哪里肯认?所谓捉奸拿双,没有当场被按到,谁肯轻易承认这种罪名?偷的滋味虽好,但罪名却谁是也不想担的。
听福生爹讲完以往的经过,众人都陷入了沉思,那边福生房间的灯已经吹熄了,估计福生已经再次被敌人攻陷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世雄劝福生爹娘先回去睡觉,说那奸夫今晚肯定不会再来了,他们几人也是累了,先回福生家柴房临时开辟的客房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议。
烟霞毫无例外,一到晚上就上房顶上待着,世雄问她,对翠姐儿偷人的事儿一点儿不知吗?
烟霞道:“修道之人,管别人的事情太过是忌讳,参与他人的因果做什么?”
“那翠姐儿的姘头是谁你总知道吧?”
烟霞不耐烦,眼睛一转,提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詹公子一心想学案件侦破技术,照你看,他有这方面的天分吗?”
世雄沉思良久,才开口道:“这也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我来时获得的情报是詹小子就是一个膏粱纨绔,不学无术,不思进取。可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不说你也看到了,分析案件的时候,他的思路不仅能跟上我这个办案老手,有时甚至可以赶超我,思维敏捷观察入微。
我一直在怀疑,詹小子不仅在侦案上有过人的天赋,其实真实的情况是,他智慧过人,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从容应对,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烟霞道:“你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
“何止如此,我还将这番话如实回报给了詹氏族老。烟霞姑娘,我看你也应该把这个情况告诉赵公知晓,好让长辈们多关照关照詹小公子。”
烟霞暗自叹了口气,道:“那还不如不告诉的好。”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哎~翠姐儿的姘头是谁不能说,那有几个,这个能说吗?”
烟霞无奈,用手指比了个数。
“三个?”
“我天!”
子龙和世雄他们几个人都挤在福生家里,想来那三个姘头轻易不敢来的。子龙想不通,怎么会有三个这么多?
世雄道:“世侄你还年轻,三个算多么?翠姐儿的错就在她不该成亲,若与人成亲,三十个又算什么?”
子龙好奇:“詹世叔,你也不算很老,怎么,我以前竟有三十个婶子么?”
世雄摆手,“年轻时候的荒唐事,我都不想提了,我那时太风流,样子又帅,怎么也不肯为了一个桃子放弃一片桃林,否则随便挑一个做你婶子,现在你弟弟也有你这么大了,唉~”
子龙嘲笑他:“你现在的魅力哪里去了?还一片桃林,你身边就我们几个男的,烟霞姐姐虽是女的,但是个修道的。我看照这么下去,我那弟弟能不能生出来都是个问题。”
“缘分这种事是不能着急的,你年纪还小,你不懂。”
“我是不懂,比如福生吧,他虽然是个小厮,可是原来也是刺史府里的体面小厮,收入很稳定,时常有奖金,跟上级的关系处得也不错,很有前途的,他人长得虽然马马虎虎,但起码不丑,家里的父母都是老实人,这样的人,还不算好老公吗?翠姐儿她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她才满意呢?”
“这跟对方是什么人根本没有关系,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她)就不适合结婚,结婚对于他(她)来说是一种束缚,家庭中的责任对于他(她)是一种负担。他(她)的乐趣就是不断地更换情人,跟一个固定的人待一辈子会让他(她)厌倦,他(她)会觉得婚姻像一个牢笼,把他(她)困住了,他(她)只想挣脱枷锁,追求自由。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对方即使是仙女,是玉皇大帝也没有用,他(她)要出轨还是照出轨。”
“还有啊,如果她的另一半恰好是同一类人,那就完全没有问题。可如果另一半是一个特别传统的人,那这场婚姻肯定是一场灾难。”
“所以世侄啊,以后你要找老婆,一定要找一个三观一致的姑娘。像丁小姐那种的,可不敢再随便订亲了,怪吓人的。”
“成亲这种事,哪由我做主呢?不都是父母之命么?”
“你害羞什么?现在你的婚事也退了,对方还是这么一个情况,焉知你父母这次不会尊重你的意见呢?你放大双眼好好留意着呗。”
“我现在哪有那个心思,唉,我还是想考取功名,或者至少像詹叔你这么有本事,总之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只知道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