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孩子的问题,子龙很困扰:“其实,孩子是谁的现在怎么知道呢?就算是以后生出来,这个时代没有dNA技术,怎么判断孩子的父亲是谁呢?我看福生他爹娘也是自寻烦恼,不如像王大娘说的那样,睁一眼闭一眼得了,搞那么清楚干嘛呢?”
“不瞎不聋不做家翁,你这么小小年纪,居然懂得这么深奥的道理,也是不容易。”
“谢谢詹叔夸奖!”
“不过呢,子龙啊,人活着有些事可以糊涂,但也有一些事,比如血缘这个事要是也糊涂,那真的是自己骗自己在茅房里打灯笼,找屎(死)的节奏,而且还是自己挖坑埋自己的那种。”
“这么严重?”
“你想啊,这孩子如果不是这家的亲生骨肉,等养大了,他亲爹找来,要把孩子要走,不仅带走,还得改姓认主归宗,养孩子这家能干吗?养孩子费钱都是小事,心血呢?跟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呢?这情意怎么割舍?生生分离,这是作孽啊!所以,必须事先搞清楚的,不能糊涂,不能马虎,不能睁一眼闭一眼。”
“了解了。”
“其实要搞清楚那未出生的孩子的身世,只需烟霞出手,一探便知。”
子龙叹服道:“对啊,我怎么忘了,我身边还有位神仙姐姐,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她呢?”
作为吃瓜群众,孩子到底是谁的根本不是主要问题,抓到奸夫,为福生出气,才是要务。
几个人顺势讨论了两套捉奸方案,一个是假装撤退,引蛇出洞;一个是放出长久住下去的信号,逼翠姐儿和她的姘头提前露出马脚。
可是他们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福生的爹娘要捉奸,他们这些福生身边的人积极帮忙捉奸,甚至邻居老王头夫妇表示也要帮忙捉奸,帮福生出气,可当事人本人,福生,是什么意见呢?
福生说:“我不同意捉奸。”
还没等爹娘开口,福生又说道:“我信任翠姐儿,她做寡妇的时候就跟了我,现在更是做了我的媳妇儿,对于我,她付出了很多,她一个女人多不容易啊。现在更是怀着孩子,孕妇的身心都受折磨,我无论如何不能做伤害她的事情。”
福生爹道:“儿啊,可我们真的亲眼看见有人翻墙进到翠姐儿的房中。”
“翠姐儿说天黑,你们看错了。”
“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件事……”
“哎呀,爹、娘,你们不要听人胡诌,唾沫星子会淹死人的,他们说闲话根本不负责任,哪管一句流言就能害一条性命去?”
“儿啊,我知道你心善,从不把人往坏处想,可这次真的不一样,这是你的枕边人,你盲目地相信她,将来会害死你的!”
“爹,您也说了,翠姐儿是我的枕边人,那我就更应该善待她,对她好。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掏心掏肺地对她,她怎么忍心害我。你们别说了,总之,我不会怀疑翠姐儿的。”
福生娘拍着腿哀叹,“她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作孽啊~”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多说已然无益。世雄得到的消息是,曾经贿赂云娘的那个波斯商人在金陵出现了,子龙一听,恨不得立刻就要动身出发去金陵。世雄道:“这不是一、两天的路,总要做些准备,采买些路上的应用之物。你放心,那波斯人我着人看着,而且他是在金陵做生意,一时半刻走不脱的。”
于是上街买东西,这日子龙正在街上闲逛,走着走着竟走到了旧日刺史府邸门前,子龙六岁跟随父母从襄阳来到湖州,十年的光阴,子龙曾经以为会一直在这里待下去。那时的爹是多么意气风发,娘也是温柔明媚的,还有云姨……那时的子龙是无忧无虑的,那时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快活的,轻飘飘的。
旧日的风光不再,现在旧日的府衙门前依旧贴着封条,门口的灰尘和垃圾堆积着,无人打扫。想来新任的湖州刺史还没有上任吧。青石板上未干的雨水倒映着残破的朱漆门匾,封条被秋风掀起一角,露出”刺史府三个剥落的鎏金大字。子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父亲在他弱冠时亲手系上的,此刻却像块冰似的硌着掌心。
巷口飘来新蒸的桂花糕甜香,这味道本该让少年雀跃,如今却混着墙角霉变的馊味,在喉头凝成苦涩的硬块。他忽然想起去年中秋,父亲就在这同一块匾额下,举着亲手做的兔儿灯教他辨认星宿。那时灯笼的光晕染红了半条街,而今只剩几片枯叶在门环上打转,发出细碎的、像碎瓷相撞的声响。
现在的自己,旧日趾高气扬的湖州刺史之子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地要离开湖州了,这个自己生活、成长了十年的地方,唉,天地之大,哪里才是家呢?
自然要去蔡州拜见外祖父、舅舅和舅母的,母亲也在那里等着自己团聚。可是父亲怎么办?难道就抛下他完全不管了吗?
子龙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是不能改变什么的,但那是自己的父亲啊,他又怎么可能弃他于不顾呢?
子龙从来骄傲的诗词和书法都是得益于父亲的教导,唯有这两样本事是子龙拿得出手的。子龙写的第一首诗就得到了父亲的嘉奖,夸他小小年纪,作诗居然对仗整齐,注重意境,非常难得。
那之后子龙常常写些狗屁不通的诗词,但父亲每次都耐心地点出他的优点,和几个需要修正就可完美的小缺点。
子龙后来就非常认真地研究起诗歌来,湖州本地的官僚和乡绅来家里做客的时候,父亲都会让子龙展示一番,让那些叔叔伯伯、爷爷们来品评、指点一番,其间更是不吝表扬和鼓励之词。
父亲曾说过,“永辉,你若认真进学,你的能力,考取功名也是指日可待的,莫要看低了自己。”
回想起当时父亲温和的眼神,子龙的眼睛湿润了。
子龙想起父亲第一次教他握笔时说的话:“永辉,你看这‘永’字八法,起笔要像春蚕吐丝,收笔当如雁掠寒潭。”
当时书房里墨香混着窗外海棠的甜腻,父亲的手掌覆在他手背上,笔尖在宣纸上洇出圆润的墨点。那些被父亲夸赞“颇有风骨”的习作,如今都锁在府衙西厢的樟木箱里,和母亲的陪嫁一起,成了查封官差脚边散落的碎纸。
还能再见到父亲吗?听烟霞姐姐说,她曾经去千里之外看过他,“詹相公虽然面容憔悴,但精神还好,我留了些养身体的丹药给他,你不用担心。”
烟霞姐姐是得道的高人,连快被打死的赖婆子都被她救回来了,她给的丹药自然都是灵丹妙药,父亲一定会没事的。
父亲现在就在千里之外等着自己去搭救,子龙想到这里,心里愈发着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