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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詹子龙为了一个古代“警察”的牺牲而彻夜难眠的夜里,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钟琉王妃武媚娘。

一个九岁男孩的死引爆了王妃和王爷之间第一次最激烈的争吵,钟琉王爷当时轻蔑、冷漠的表情似乎就在眼前,他说话的语气更是冰冷,像含着冰霜:“我不信你真的在乎这个陌生孩童的生死,媚娘,我们是一类人……”

媚娘用近乎呓语的声音问他:“哪一类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不顾及他人感受”

“不,我不是这种人,我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但我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媚娘缓缓地说着争辩的话,看似态度平缓,其实内心已起了波澜。

“哦?你在意别人的感受吗?为什么就独独不在意我的感受?我是谁呀?我是你的夫君,我是钟琉王爷,我不配获得你的在乎吗?啊,媚娘?”钟琉王爷突然伏下身子,将脸靠近媚娘,“媚娘,你若肯体谅我一分,又何至于如此苛责?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好不好?媚娘,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入睡,我,我一睡着就会梦见父王被尉迟敬德射杀的画面,都是血,哪儿哪儿都是血,我害怕,我怕极了,媚娘……”

媚娘避开王爷越来越近凑过来的脸,避开他逼近的注视,缓缓起身。长裙垂落,步态依旧端庄,风华不减分毫。

如果是以前,媚娘一定会心疼地把他搂进怀里,轻声地安慰他,吩咐人做一些可口的饭菜,哄着他吃点这吃点那,说不定还会燃一炉安神的香,在酒里调入一点助眠的药材,一直等他终于睡去后,媚娘还会贴心地叫人在前厅弹奏一曲音律舒缓的清音,琴声不大,但又可以隐约传入卧室里来。而媚娘自己则守在外间的书房,或看书,或写字,耐心地陪他一整个晚上。

可现在站在那里的媚娘依旧明艳动人,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冷淡疏离的,她的声音更是冷静得可怕:“你怕,就可以随便杀人么?一个九岁的孩子,你可曾想过他的父母,看到孩子的尸首时,会是多么撕心裂肺的场面。你可曾想过彬儿吗?失去他的时候,你也曾难过流泪,你是父亲,旁人就不是吗?”

彬儿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可惜在三岁的时候得天花死去了,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孩子。而彬儿是他们夫妇两个的禁忌,他们默契地从来不提他,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彬儿的死给了他们巨大的打击,尤其是钟琉王爷,他抱着孩子的尸体,在祠堂里足足枯坐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王妃命人把彬儿的尸身抱走入殓,王爷还浑浑噩噩地如失了魂一般。

王爷如游魂一般走去自己的房间,睡了很长的时间,起来后,他看似恢复了正常。自始至终,王爷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王妃知道,他心里早已血肉模糊。

为了逼他释放出压抑的悲痛,媚娘试了很多办法,直到有一次,王爷终于在她面前崩溃。那个夜晚,他们相拥痛哭,将失子的悲恸尽数倾泻。

可是,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王爷就开始不正常了……

钟琉王爷在听到彬儿名字的那一刻,身子突然地僵了一下,他眼圈发红,嘴唇抖动得厉害,他举起右手,用食指指着媚娘,虽然在极力克制,但那手指明显地微微发抖,“你!你敢提彬儿的名字?”

“您大概忘了,我是彬儿的母亲。我为什么不敢提他的名字?”

“他是我的心头肉!他是我此生最大的痛!他死了,我的心就空了”,王爷重重捶向心口,“空出一个洞,里面不停地灌风,冷飕飕的风,你懂吗?”

媚娘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低而清晰:“你既然知道孩子是父母心头肉的道理,为什么还要对别人的孩子下手?”

“不是我杀的。”

“你想说,是李欢儿杀的。没有你的命令,他敢杀人吗?”

“……”

媚娘缓缓转身,面对着王爷,目光清冷,“不要找借口了,就是你杀的,你杀人,是因为见到血你才兴奋,才能举男人的雄风……”

话音未落,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已掌掴在媚娘的脸上。

火辣的刺痛中,媚娘的脑海却异常清明,脑海中已迅速浮现出三个可以令眼前这个男人碎尸万段的方法:一、朱氏钱庄伪造盐引的那套刻版模具, 以及王爷身边的佞臣为此献计的密信,皆在她的手中,类似这样罪可抄家灭门的东西,媚娘掌握了不下有五十桩,每一桩都足够令他身陷囹圄,最终死在没人留意的角落;二、飞刀门的宫殿座位下,珍藏了一整套皇帝的衣冠和王府信令,这两样东西在一起,两相印证,足可做实他谋反的罪名,死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三、青州的兵器库和紫金山潜伏训练的两万兵卒,一旦并案查处,便是铁证如山谋反的罪名,足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看媚娘凝立不语,面上无波无澜,王爷又霎时间软了下来,连连道歉:“媚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我怎么了,我太冲动了,我刚才……我为我的冲动向你道歉!我打疼你了吗我……”

“我为了你的江山大业费心费力,掏心掏肺,殚精竭虑,夜不安枕……你竟如此对我?”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媚娘姣好的面庞上滚落而下。

曾支撑她倾力辅佐的信念,在这一刻剧烈动摇。一个无法克制一己私欲、甚至反噬大局的“王”,还有什么价值?媚娘眼中最后一丝温度褪去,转为彻底的审视与权衡。“舍弃他”的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

“媚娘,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你打回我好不好?”钟琉王爷的眼角也泛起了泪花,伸出手想去拉她。

“算了吧,入夜了,王爷累了一天了,早些安寝吧。”

“媚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王爷用手绢擦拭了一下眼角,面色很快恢复如初。

媚娘回转身来,语气平静无波:“不妨说说,我究竟做了哪些对不起王爷的事?”

“你私养面首!你敢说没有?今天府里来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少年郎,不是来与你私会你吗?”

媚娘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想起了一个民间的俗语:杀鸡焉用牛刀。杀这样的人,何必用那么复杂的手段,或者,用杀鸡的刀杀他才是更合适的。

鸡被杀后如果不死,还会跳腾很长时间,血也会四处乱溅,好吧,就让这个男人跳腾一阵,让他临死前的血溅染一下自己的衣裙,让那个王座上的男人对自己失去防备之心,心生怜悯吧——这或许才是上策。

“粉雕玉琢的少年郎?”哼!媚娘突然觉得自己太高看这个男人了,他的心里居然是这么想自己的。

他的政治手腕呢,雄才谋略呢,怎么都变成了粗鄙不堪的市井心思?

她骤然惊觉,自己竟犯下一个致命的错判。眼前这个看似温润的男人,骨子里竟是将天下棋局读作春宫画的下作胚。那些她曾误读为韬光养晦的沉默,此刻尽数化作蛆虫,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那张君子皮囊。

什么雄图大略,什么深谋远虑?她直到此刻才彻底看透,那副端正仪表下蠕动的,藏着的尽是见不得光的腌臜心思。连她呼吸间暗藏的杀意都嗅不出,倒先忙着捕捉那不存在的脂粉香气。

媚娘眼神空洞地望着钟琉王爷,语气越发冷淡:“你说的是商洛来的富商叔侄吗?他们是来向您投诚的。但是王爷如果不喜欢,我可以把他送来的顾恺之的画作退回去,免得让这些民间商人觉得一幅画有多么了不起,轻易就能换取王爷你的信任。”

听闻自己完全误会了媚娘,王爷略显尴尬,可不等他再说什么,媚娘已经快步离开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钟琉王妃曾经关心地询问詹子龙,“詹大熊”的伪装身份是否经得起钟琉王爷的查证,子龙出于对世雄一贯的信任,当时就保证绝对没问题。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世雄和志伟的计划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商洛虽小,但除了詹家,当然还有其他贵族大户,或富商大户,但就是没有“詹大熊”这号人物。

更没有一百八十间街铺店面,每年的净收入九千贯这样的巨富大贾。

倒是把跟陈志伟同门的詹世雄的背景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陈志伟和詹世雄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同门师兄弟,二人及其他四人拜军中的果毅都尉方志强为师,学习侦案技术。陈志伟排行第五,詹世雄排行第六,两人关系最为要好。

这下什么都清楚了,陈志伟是目前负责查金陵连环杀人案的官府负责人,那么这两个人就是为了查案来的。什么商洛富商,什么寻找达官贵人的关系拓展人脉,都是借口,都是烟雾弹,都是假的!

所谓的“詹大熊”就是刚刚升任云骑都尉的“詹世雄”,两个人的影像资料一模一样。

至于那位号称前湖州刺史公子的少年,据说是攀上了王家的关系,为了献媚讨好王家才加入了查案的行列,甘愿做了卧底。至于他的真实身份为何,已经没有查证的必要了,无非是掩藏真实身份,虚构一个身份,不过是为了完成查案目的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至此,詹氏叔侄已经彻底暴露了。

当王府密探将查获资料同时呈上王爷和王妃的书案时,两人却是完全不同的反应。

当王府密探将查获的资料同时呈上王爷与王妃的书案时,夜色已深,烛火摇曳间,映出两人截然不同的面容与心境。

王爷拈起那几页薄薄的纸,越看嘴角的冷笑越深。指尖重重敲在“詹世雄”与“詹大熊”那两张一般无二的画像上。

“好,好得很!”他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竟敢把本王当猴耍……查案查到我的王府里来了!”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戾气,“那个‘詹大熊’,现在何处?”

“回王爷,仍在如意客栈,看似并无察觉。”

“呵,”王爷将纸笺狠狠攥成一团,“调一队影卫,立刻给我拿下!要活的,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个窟窿里钻出来的老鼠,敢在我钟琉王府嗅来嗅去!”

“是!”密探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王爷独坐灯下,阴影覆面,唯有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感到的不仅是欺骗,更是权力被窥探、被挑衅的震怒。

与此同时,王妃内室烛影轻摇。媚娘细阅密报,神色未见波澜,只眼底掠过一丝冷芒。

看到最后,媚娘竟是轻轻笑了一声,指尖在“云骑都尉詹世雄”的名字上停留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纸张凑近烛火,看它缓缓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她低声自语,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嘲弄。窗外传来细微的衣袂破风声,显然王爷那边的影卫已经出动。

侍女低声询问:“娘娘,我们是否需要……”

媚娘抬手打断,目光幽深地望向王爷书房的方向。她深知隔墙有耳,如今自己的一言一行亦在王爷的监控之中,“不必。让王爷去处置便是。”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棋子既已暴露,便成了弃子。更何况……”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由他动手,岂不更干净?”

她缓缓起身,走向窗边,夜色笼罩着她明艳依旧却愈发莫测的容颜。王爷的暴怒在她的意料之中,而这怒火的指向,正悄然吻合她心中的棋局。

她深知,在金陵地界,身份暴露的詹子龙与詹世雄已是瓮中之鳖,除了她,无人能予其生路。而这,正是一个将王爷罪证直送御前的绝佳机会。

她并未迟疑,低声唤来贴身侍婢,下达了真实的密令:“你速去客院,务必抢在王爷影卫之前见到詹子龙。告诉他,‘画轴已旧,该换新颜了’。”这是当日她与子龙约定的警示暗语。

子龙得讯,惊出一身冷汗,方知世雄身份已彻底败露。未及细想,王妃的亲信已引他们避入如意客栈中的一条隐秘暗道。

在阴暗潮湿的通道中疾行时,一名侍女悄然塞给子龙一枚玄铁令牌与一封火漆密信,低语道:“娘娘嘱托,凭此令牌可至城南码头寻得‘黑水帮’的船,他们自会送二位过江。此信,务必要亲手呈交当今陛下,其中关乎王爷在青州私蓄兵力、勾结外藩的实证。”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暗道尽头不久,王爷的影卫已蜂拥而至,将如意客栈围得水泄不通,却意外地扑了个空。

王爷闻报震怒,下令全城搜捕,却万万想不到,人早已在王妃的掩护下出了金陵城,正踏着夜色,朝长安方向疾驰而去。

媚娘独坐窗边,遥望城外方向,面容静若深潭。这一步棋已然落下,接下来,便是静待长安城里的风,吹遍金陵的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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