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会上,灯火通明,尤公子陪着丁小姐赏花灯,猜灯谜。走到靠近水边的时候,突然桥上无端地起了火,一个人还失足落水了,人们都挤着往桥那里去看热闹,就把二人冲散了。
所有人都戴着相似的面具,人又非常多,牵着手的两个人一分开,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彼此了。
尤公子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丁小姐独处,出门一个仆人没带,这会儿急得乱转,在花灯会上找了很久,却再也没有看到提着小兔灯笼,戴着钟馗面具的丁小姐。
无奈,他又回到桥边的原地点等待,花灯会上人都散尽了,才有一个丁府的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向南极仙翁面具的尤公子转告丁小姐的话说,丁小姐已经被哥哥找到,先坐车回家去了,尤表哥不必等了,也早些回家去吧。
“表妹出门一向与我形影不离,那是唯一一次我们结伴出门去,但没有由我送表妹回家,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重点是,写信的人要她戴钟馗面具,提兔子灯,会不会丁小姐私底下同写信人见面去了?”
“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情,写信之人字迹疏漏,文法不通,可见不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我怀疑,这人就是表妹所说的那个远房亲戚,泼我一身茶的那个家伙,这样没有素质的人约表妹见面,我怕她会受到伤害。”
“你怕她受伤害,为何还要她按照写信人的要求做?”
“你是说戴面具和手持小兔子灯吗?表妹本来就有一面钟馗面具,是丁公子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希望帮表妹阻挡妖魔邪祟的意思,表妹非常喜欢,日日挂在房里。小兔子灯也很寻常,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就在表妹身边,即使那人出现,难道我还会让她受到伤害吗?”
“她受伤害了吗?”
“我第二日一大早就来丁府了,表妹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我问她花灯会之事,她总是把话岔开,不想再提似的,我担心她心里埋怨我跟她走散了,也就没有再提。我想,表妹无事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世雄道:“看来这个写信之人有可疑,我们需要把这个人找出来,起码要知道他是谁。”
于是传来娇蕊和翠缕,询问这个人的下落,谁知翠缕一脸疑问,比世雄还懵,“我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花灯会是三月三,尤公子陪着小姐,带着娇蕊去的,那天小姐放我的假,留在家里吃桃花酥汤圆……”
“你家小姐真是没有看错你,你心里就只惦记得吃的东西。”
再看娇蕊,只见她期期艾艾,磕磕巴巴,支支吾吾,说几个字又停住,也听不清她说什么。
娇蕊扭了半边身子,手里攥着一个手帕子,揉来搓去,子龙皱着眉头提醒她,“你的手帕都快被你扯破了,你是不是见过那个戴阎王面具的人?我可提醒你,这个人现在可是很危险的,他既然可以杀丁小姐,你是丁小姐的身边人,焉知他不会找机会杀你?”
娇蕊吓得一伸舌头,话反倒利索起来,“花灯会的那晚,我是看到那个戴阎王面具的人,当时我正在望别处,回头看见时,只见一个戴面具的男子正扶着小姐进马车里去了,我也要跟着上去,他却突然开口喝了我一声,要我在外面守着,他自有话要对小姐说,我听小姐也没有反对,就一直在马车外面守着。我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脸,并不知道他是谁?”
“你个糊涂东西,你在马车外面守了多久?”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尤公子听得心头火起,一个脚拐就把娇蕊踹翻在地,“混账王八蛋,糊涂东西,一个陌生男子跟你们家小姐两人在马车里呆了一炷香的时间,你都没觉得有问题吗?”
娇蕊自知有错,不敢还嘴,也不敢起身,只低声辩解道:“可这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小姐,他的声音我之前就听到过,所以我才……”
众人都好奇得连忙扶起娇蕊,叫她站好了回话,只有尤公子气得要打人,“那人究竟是谁?怎么还不是第一次……”
娇蕊道:“我怕尤公子再生气,不敢说。”
众人只好劝尤公子先回避,尤公子气哼哼道:“娇蕊,我不打骂你就是了,你照实说吧。”
谁知娇蕊犯起倔来,一定要尤公子回避,否则她绝不说一个字。尤公子叹气,掏出一袋子钱来递过来,娇蕊摇头,表示无论如何不说。
世雄偷偷跟尤公子咬耳朵,尤公子只好点头,走了出去。
娇蕊看尤公子走了,又指了指翠缕,子龙道:“连翠缕也要回避?”
娇蕊道:“这事关小姐的机密要事,如果不是为了詹校尉破案,我是宁可带到坟墓里也不会说的,我曾经向小姐发过毒誓,若违背誓言,就肠穿肚烂而死。所以一定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翠缕姐姐恕罪!”
翠缕知她平时跟小姐寸步不离,应是有一些秘密,只是如今连她也要瞒着,虽然好奇,也是无法,只好退了出去。
福生、老圈儿知趣地也退了出去,此刻偏厅里只有世雄、子龙和娇蕊三人,娇蕊突然跪了下来,向两人磕头道:“今日我在此讲的事,二位绝对不能对第四个人讲,否则我就触柱而死。”
毕竟见多识广,看娇蕊的情形,世雄隐约猜到了几分,便安慰她道:“娇蕊姑娘,你家小姐已经仙逝了,你却为了保守她的秘密,尽心竭力,不惜以命相酬,实在令人佩服。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给别人知道其中细节就是了。”
子龙道:“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今天你说的话,我绝不再跟人提及,不对第四个人讲你家小姐的缺德事儿。”
于是叫娇蕊起身回话,她却不听,坚持跪着讲述了过往的故事。话说有一天晚上很晚了,那天正轮到娇蕊值班,就在外间门口的床榻上歪着睡觉,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小姐的说话声。
娇蕊以为是小姐跟自己说话,就支起半边身子,闭着眼睛问道:“小姐可是要喝茶水?”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小姐回道:“我哪里喊你喝茶水?大晚上的你听岔了,赶快睡觉吧。”
娇蕊先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而且正犯困,就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谁知这时突然听到房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那人虽然把声音压得极低,可晚上安静,娇蕊听得格外真切,一下子被吓醒了。
她偷偷地坐了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这次听到的却是小姐的声音,好像说的是:“你总这个时候来,可是要吓死人了。”
接着是男人的声音:“可是你喜欢啊……”
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还有床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差不多天快亮了,那人才悄悄从窗户翻了出去。
娇蕊吓得动也不敢动,睡意全无,哪里还敢再睡,虽然人躺着,可一晚上支着耳朵仔细听,可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人声。
娇蕊和小姐都渐渐长大了,偶尔也会偷拿刘妈妈的画本来看,男女之事渐渐明白一些了,但都是又羞又好奇。两人背着翠缕私底下还曾经聊过,丁小姐是这么说的:“画本上的男女裸着身体做那种事情,看得人都羞得慌,可又有那么多女子趋之若鹜,书本上说有贞洁烈女也扛不住的……可见还是有趣。可究竟有趣在哪里,非要试过才知道吧……”
当时娇蕊只当小姐逞嘴上的功夫,哪知她真敢去实践。可是娇蕊更想不到是谁这么胆大,敢进入内院,潜入女子的闺房与人幽会。
第二天小姐和娇蕊都是一夜未眠,自然是都困得起不来。幸好第二天是个下雨天,夫人因为犯骨头疼,就叫人来说免了请安,小姐和娇蕊这才得以补了个觉。
接近傍晚,翠缕服侍小姐起床,丁小姐却叫喊娇蕊回来,问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听到。”
“哼,听到了也没什么……娇蕊你是我的人,我的秘密你要带到坟墓里去,明白吗?你要给我发一个毒誓……”
说到此处,娇蕊已经哭出声来,“我这两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虽然我当时在小姐面前发了毒誓,一定不会将此事讲出来,可是小姐如今死因不明,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凶手,所以我……”
世雄道:“所以即使今天我们不找你,你也准备来说出这件事了,是吗?”
娇蕊点头,“我总共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三次,但这三次都没看到人脸,所以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三次?”
“还有一次是在花灯会前,那人来过第一次之后不久。”
那天也是下雨天,傍晚时分,春雨毫无征兆,突然而至,丁小姐正坐在窗前发呆,娇蕊则坐在外间剪鞋样子,突然,就听丁小姐开口说道:“过年时刘妈妈做的那个牛乳糕挺好吃的,我有点儿馋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做还来不来得及?”
娇蕊笑道:“晚饭见你也没少吃,怎的这会儿又饿了?那牛乳糕做起来费事得很,我去问问刘妈妈腾不腾得出手来做。只是等做好,怕你也要睡了,真的要吃吗?”
丁小姐点头,“你看着她做,做好了即刻端回来。我这会儿睡一会儿去,养养精神好吃糕点。你告诉翠缕一声不要回来打扰我。”
小姐撵了娇蕊出门,自关了门,上了锁。娇蕊只觉得奇怪,小姐从来没有这个时间睡觉的习惯,平日里她总说晚上时间长,睡得早了第二天太早就醒了,所以丁小姐都比别人睡得还晚一些。
还有,翠缕今天回她亲妈家里送月例钱,本来就说明天才回,怎的还要特别交代她不要来打扰,真是奇怪。
娇蕊想,今天小姐的话透着古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有了上次守夜的经验,娇蕊在园子里走了半圈,又悄悄折返回来,只见小姐已经把窗子也闭了。
贴近了去听,果然是那个人的声音道:“有没有想我?”
娇蕊的头发根都竖了起来,只觉得心砰砰乱跳,喉头发紧,一双腿吓得抖个不停,不待再听下文就赶紧走开了,虽明知是小姐为了支开自己找的理由,还是去找了刘妈妈落实牛乳糕一事。
牛乳糕足足做了一个半时辰才做得,娇蕊端着那糕,没精打采、一步一顿地走回去,才发现小姐已经睡下了。那糕,娇蕊也不敢唤小姐起来吃,就一直摆到第二天翠缕回来,一半倒进了她的肚子。
第三次就是三月三花灯会的时候,尤公子生气娇蕊跟傻子似的守在马车外面,殊不知丁小姐已经与此人偷偷幽会过两次了,还都是在丁小姐的闺房之中。
花灯会后,尤公子出现得更频繁了,与丁小姐的感情日笃。
有一次丁小姐说漏了嘴,说准备想办法跟詹公子退婚,想跟尤表哥在一起,于是娇蕊壮着胆子问小姐,“为何明明心仪尤公子,又要与别的人……”
小姐轻笑,“娇蕊,你还小,这其中的乐趣你不懂。尤表哥对我是很好的,他现在喜欢我,情深似海,那是因为我年轻漂亮,他觉得周围有很多竞争对手,很多人也在同时喜欢本小姐我,他才有危机感,才更紧张我。
如果哪一天他知道了,实际上没有那么多人喜欢我,他就会立刻失去追逐的乐趣,这跟蝴蝶吃花蜜是一个道理。蝴蝶总是去蜜蜂聚集的地方,因为蜂儿们最知道哪朵花的花蜜甜,你争我夺的,才是花蜜最好的那一朵。
太容易得到的,人哪会珍惜呢?辛苦抢来的,他才懂得珍惜。”
娇蕊道:“小姐你读过那么多书,果然懂得道理也多些,可是,你不怕哪天尤公子知道了你跟别人走得太近,那……”
“哼,娇蕊啊,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尤表哥他不会知道的,放心吧。”
刚听娇蕊讲完故事,子龙就道:“詹叔,你听到刚才那个阎王面具男翻窗户的细节了吗?”
世雄点头,沉思良久,又问娇蕊:“你确定没有其他人知晓小姐的这桩秘闻吗?”
娇蕊又磕头,“校尉容禀,我已拜托刘妈妈偷偷在后院丫鬟、婆子的住所里寻找那个阎王面具,但我并未告知刘妈妈其中详情。”
世雄大赞,“娇蕊你做得很好,只是如今可查到了吗?”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杀猪一样的声音:“杀人啦!杀人啦!”
房中二人腾地站了起来,“何处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