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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龙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上的卷宗,现在的四宗案件里,只有归义坊陈氏的案子稍有不同:跟其他幸运的无赖不同的是,陈氏的丈夫张七胜也死了。

那么,就应该找出其中的原因,搞清楚到底为什么凶手单单没有放过张七胜。

复查案件归来的仁杰推门而入,带进一身湿气。他脱下蓑衣,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张,其中就包括给张七胜医治的郎中的口供。

“这是郎中口供和邻居的证词。”仁杰将资料递给子龙,眉头紧锁,“张七胜的死,确有蹊跷。”

有一天晚上三更时分了,陈氏独自推着板车来敲门,板车上坐着还在骂骂咧咧的张七胜,他的右小腿肿得足有两倍粗,外皮儿都被撑得发亮,确实是被毒蛇咬伤所致。

张七胜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被蛇咬了,郎中就按照解蛇毒的方子开了药。

当时,郎中还切开伤口放出毒血,敷了外敷的药。陈氏取的、郎中开的,也是解蛇毒的解毒散。

郎中当时还嘱咐陈氏,“如果不见好,明天可以再来。或者央人捎口信,我也可以到张家看诊。”

但自那之后,张七胜就再没出现过,陈氏也没有捎信来,郎中就以为张七胜的腿伤好了,也就没有在意此事。

哪知约莫一个月后,突然听说张七胜死了,死于蛇毒。

郎中说不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但仁杰负责任地又走访了归义坊张家的邻居。

仁杰在子龙对面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归义坊张家的邻居,他们倒是提供了一个线索——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就是张七胜死后,下葬得太急了。”

“哦?”子龙抬眼,眼中闪过锐利的光。

人死了,一般人家至少会停灵三日,可张家停了一日就下葬了。照说陈氏也不是个急脾气的人,张七胜死的时候又是冬天,匆忙下葬,这是不寻常的。

再有就是一些闲言碎语,都说张七胜此人表面上温和有礼,背地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擅长温言软语,常能哄得女人欢心,专勾搭别人家的小娘子,屡屡得手。因为这种污糟事,他没少挨打。

归义坊的房子甚至并不是张家祖屋,而是租住的房子。张家的祖宅所在的地方,已经容不下张七胜这样的混蛋,他们是被街坊赶出来的。

归义坊这里住了不到一年,已经有近一半的小媳妇被张七胜撩扯过了,幸好邻居们提前听说了张七胜的“事迹”,都提心吊胆地防着,到现在还没有出过什么丑事。

但张七胜此人,表面待妻子温厚,暗地里却是个禽兽。邻居们常常在夜里听到陈氏哭泣,有人还见过陈氏身上有被殴打的瘀痕。

“事实上,陈氏的尸体上确实有长年被殴打留下的伤痕,”仁杰最后补充道。

子龙长叹一声,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寒风刮了一夜,这会儿累了一样终于中途停歇了,清冷的月光从云层缝隙中洒落,为庭院中的青石板铺上一层寒冰一样的银霜。

这下都说通了,杀人的人专门找家庭不幸福的女人下手,可杀这些女人究竟是为什么呢?

一阵疾风猛地刮起,一下子把窗子吹得关了半扇,子龙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狂风吹刮摇曳的枯树枝,仿佛看见那个瘦弱的妇人,在严寒的深夜里,顶着冷风,艰难地推着板车,车上躺着折磨她多年的丈夫。

“你们可曾想过,”子龙关上窗子,插好了销子,转过身来,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为何凶手专挑这些受苦的女子下手?若真是替天行道,该杀的是那些作恶的丈夫才对。”

世雄摇头道:“这实在难猜,除非……这些女子的痛苦,对凶手别有用途?”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烟霞站在门外,发间沾着夜露,手中握着一截枯竹。

“我在陈氏旧宅的废墟里找到了这个。”她将枯竹放在案几上,“上面残留的,不是蛇毒。”

子龙接过枯竹,在烛光下仔细端详。竹节上有两个极细的孔洞,与死者颈间的针孔如出一辙。他轻轻一嗅,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这是……”子龙瞳孔微缩。

烟霞的声音低沉:“是妖物修炼余留的妖毒。中毒者会呈现蛇毒之症,但实则……”她指尖轻触枯竹,“这妖物就是蛇妖。”

仁杰突然打了个寒颤:“蛇妖?”

“妖虽千年、百年修炼,但终不脱兽源本体,他留下了蛇的妖毒,基本上,妖物就是蛇妖无疑了。此妖毒较一般的蛇毒毒性更大,一般的药物根本无法解毒。”

“烟霞姐姐,我们刚才正在分析,为什么这蛇妖专杀这些可怜的女人,而不是杀他们可恶的丈夫?”子龙将刚才问题又问了出来。

“每个受害女子,都长期承受着丈夫的虐待。”烟霞的指尖在枯竹上画着诡异的符文,“她们的大度、忍耐、善良……这些高贵的情感,正是某些妖物最渴望的养料。道家有不传的秘术,吸食这些情感,可以快速提升修为。这个妖物不知从哪里得知此修炼之法,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屠戮人类。”

“不顾一切?”仁杰疑问道,随又点头道:“确实,这个妖物行事这么张扬,在京城居然敢四处杀人,确实是不顾一切。”

烟霞沉思片刻,道:“在长安,皇城之内,有恶人,有妖物,自然就有替天行道的高人。此妖行此杀人恶行,必为正道所不容,遭其他法门修炼之人的追杀是必然的。如今这妖物居然如此嚣张,肆无忌惮,要么有所依仗,要么就是此法提升修为的结果太过超过预期,才让他如此不顾一切。”

烟霞此言一出,子龙道:“但不知这个妖物具体是谁,现在何处?烟霞姐姐可有把握对付他吗?”

烟霞摇头,“我目前只知这是一只蛇妖,尚不知他的其他底细。”

捉妖之事子龙帮不上忙,可要找出此案与其他案件的不同之处,关键就在张七胜这里,所以子龙同世雄商量,决定开棺验尸。

“如果张七胜真是死于妖毒,而非普通蛇毒,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解释为什么他是唯一丧命的丈夫。”子龙道。

世雄面色凝重:“开棺验尸非同小可,需得请示上峰。”

“来不及了。”烟霞突然开口,目光锐利,“我感应到那蛇妖的气息正在减弱,若不尽快查明真相,恐怕他会逃离长安。”

世雄无法,只好立刻写了奏陈,连夜递到羽林卫大将军裴言明和太尉长孙无忌处。只等明天一早,就可得到批示。

子龙当机立断:“明日一早,我们先去开棺。师父你等到上峰的批示,就立刻赶来与我等汇合。”

商定完毕,子龙一大早,又从万年县借了六名衙役,浩浩荡荡赶去了张家坟茔地。

子龙等人站在张七胜的坟前,晨雾尚未散尽,坟头的荒草挂着露水。几名万年县的衙役握着铁锹,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挖。”子龙简短下令。声音在寂静的坟场中格外清晰。

第一锹土刚掀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就冲天而起。那气味甜腻中带着腐坏,像是陈年的血液混合着腐烂的肉体,离得最近的衙役当场呕吐起来,另一个身形晃了晃,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退后!”烟霞不知何时出现在坟场边缘,白衣在晨雾中飘飘若仙。她指尖弹出几粒金丸,精准地落入每个衙役口中。

子龙快速地含住金丸,只觉得一股清凉直冲脑门,恶臭带来的眩晕感顿时减轻。

烟霞双手结印,念动咒语,“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开!”随着烟霞一声轻喝,墓穴上的土壤突然松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下面漆黑的棺木。

子龙忍住呕吐的冲动,定睛看向墓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张七胜的棺木早已腐烂发黑,棺材盖破了个大洞。里面的尸体,早已化做一滩乌黑粘稠的液体,正一点一点渗入土壤中。那些液体泛着青黑色的幽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滩黑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烟霞姐姐,这是……”子龙掩住口鼻。

烟霞站在墓穴旁,袖中飞出一张符纸。符纸触到黑水的瞬间,竟化作一条小蛇的形状,在虚空中扭曲挣扎。

“乌蛇郎君。”烟霞的声音冷得像冰,“果然是他。”

她转身看向子龙,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十年前我在南疆游历,曾在猎户箭下救过一条乌梢蛇。那时它灵智初开,我一时心软,还赠它一粒化形丹。”

墓穴中的黑水突然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烟霞袖中飞出一道金光,将黑水牢牢罩住。

“如果知道今日他造下如此罪孽,当初我就该一剑杀了他!”烟霞恨恨地说道,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可是烟霞姐姐你从来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何必这样自责。”子龙安慰烟霞道:“谁能预见十年后的事情呢?不过,你何以突然确定了妖物的身份的?”

烟霞道:“其实那枯竹上就有妖毒,只是妖毒的气息微弱,我不敢十分确认。这张七胜是被妖物害死的,他坟墓里的黑水就是证据。我刚用「追索咒」探查过了,正是乌蛇郎君不假。只是,我不太明白,他何以这么憎恶张七胜,下了这么重的手,而且留下这么确凿的证据。这棺木里的妖毒,足够害死上千条人命了。”

两人正说话间,墓穴中的黑水突然凝聚成一条蛇形,朝着烟霞扑来。那蛇形虽由液体组成,却栩栩如生,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毒牙。烟霞不闪不避,袖中飞出一柄桃木剑,直刺蛇形七寸。

“今日,我便亲手了结这段因果。”烟霞的桃木剑刺入蛇形的瞬间,整个坟场突然狂风大作。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蛇嘶,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蛇形在黑水中挣扎翻滚,最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而那滩黑水也渐渐凝固,变成了一滩普通的污渍。

“既然已经知道妖物是谁?烟霞姐姐,你可能追踪到他的行踪呢?”子龙已经迫不及待了地想见识一下,这个居然敢在皇城之中杀人作怪的妖怪,到底是何模样。

烟霞取出一面铜镜,又取出一个玉簪,“这玉簪,是乌蛇郎君当日为答谢我,将自己的一侧牙齿掰下,幻化做的礼物。蛇的尖牙是他们保命的利器,很是珍贵。唉,那时,他还年幼,并无今日杀人凶徒的模样……”

言毕,烟霞将玉簪置于铜镜之上,镜面上突然发出金光,金光处显示蛇妖正在林中深处快速地游走。

烟霞冷哼一声,“想逃?”

她冷眼看了一眼子龙,“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屠了这害人的妖物?”

子龙连忙点头,“烟霞姐姐你虽然本领高强,但有我这个小人物在场,肯定更稳妥一些的,错不了!我自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烟霞并不在意子龙的夸口,唤出宝剑,丢下已经赶来汇合的世雄和几个已经在伏地虔诚跪拜仙人的衙役,御剑疾行,追那蛇妖而去。显见是急眼了。

眨眼间,两人已来到城西密林。这里树木茂密,阳光难以透入,即使是白天,林中也显得阴森昏暗。

“他停下来了。”烟霞皱眉,“不对劲。”

“为何停下?”

“可能是在等待什么,或是……”烟霞忽然脸色一变,“他设下了陷阱!”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升起浓密的黑雾,将两人团团围住。黑雾中传来嘶嘶的声响,无数毒蛇从四面八方涌来,眼睛闪着红光。

烟霞迅速结印,一道金光从她手中射出,化作保护罩将两人笼罩其中。毒蛇撞上保护罩,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为黑烟。

“雕虫小技。”烟霞冷笑,手中桃木剑一挥,一道剑气劈开黑雾,直指林中某处。

黑雾散去,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站在林中,面色苍白,眼神阴冷。他嘴角带着血迹,似乎已经受伤。

“乌蛇郎君,果然是你。”烟霞持剑而立,白衣在昏暗的林中格外醒目。

黑衣男子冷笑:“烟霞仙子,别来无恙。十年前承蒙相救,今日何必兵戎相见?”

烟霞眼神凌厉:“我救你性命,赠你化形丹,是望你修身养性,得道成仙。你却行此邪恶之术,残害生灵,今日我必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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