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雨水明显多了起来。几场酣畅的春雨滋润了干渴的田地,但也带来了春汛的威胁。河水上涨,一些低洼的田地开始出现积水。
春耕播种的关键时期,最怕的就是田间积水导致烂种。往年这个时候,各个合作社都是全员上阵,依靠最原始的人工排水,效率低下,往往顾此失彼。
今年,情况似乎有了一丝不同。
在红星合作社,那几台经过林枫和王铁柱改造、加装了简易防水轴承和防锈处理的抽水机,被悄悄地推到了积水最严重的田头。机器轰鸣起来,浑浊的田水被迅速抽排到附近的沟渠里。社员们看着那比人工快上数倍的排水速度,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还是这家伙什管用!”一个老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感慨道,“要不是它,这几块洼地今年的苗就悬了!”
孙社长站在田埂上,看着欢快转动的水泵,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为眼前的困境得到缓解而庆幸,又为这些“待处理”设备的前途感到深深的忧虑。他只能暗暗祈祷,县里的“处理意见”能晚一点,再晚一点下来。
然而,并非所有地方都像红星合作社这般“幸运”。
柳林互助组那边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他们唯一的一台老旧抽水机在连续工作半天后彻底罢工了。组长急得团团转,想找人修,又担心触动“不得再进行新的改造”的红线。最终,只能组织社员用最原始的水桶、脸盆舀水,进度缓慢,人人疲惫不堪。
消息传到林枫耳朵里,他沉默了很久。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台老机器的密封件老化了,更换并不复杂,也不需要“改造”,只是正常的维护。但在当前敏感的氛围下,一个简单的维修行为也可能被曲解。
王铁柱气得直跺脚:“这叫什么事!明明能修好的东西,就为着怕担责任,眼睁睁看着庄稼泡水里!”
林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他理解柳林互助组的顾虑,也深知这种“恐惧”正在像瘟疫一样蔓延,束缚着人们解决问题的本能。
傍晚,雨暂时停了。林枫没有直接回小院,而是绕道去了柳林互助组那片积水的地块。暮色中,他看到社员们依旧在泥泞中艰难地舀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技术本身无罪,甚至能解燃眉之急,却被无形的绳索捆绑,无法施展。这种感觉,比直接的对抗更让人感到无力。
回到小院时,天已经黑透。苏念卿正在灯下缝补一件他的旧衣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他满身的泥点和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给他打水。
“去柳林那边了?”她一边递过毛巾,一边轻声问。
林枫用湿毛巾擦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嗯,看了看。”他声音有些沙哑,“他们还在用最笨的办法排水。”
苏念卿叹了口气,没有评论,只是说:“饭在锅里热着,先吃点东西吧。”
两人坐在炕桌边,就着简单的饭菜,都没什么胃口。屋外,又渐渐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念卿,”林枫放下筷子,目光落在跳动的灯焰上,“有时候我在想,我们做的这些,到底有多大意义?好像……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苏念卿看着他罕见的消沉,心中一阵揪紧。她伸出手,覆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她的手温暖而稳定。
“怎么会没有意义?”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红星合作社的秧苗保住了,这就是意义。王铁柱他们学会了真本事,能独当一面了,这就是意义。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向他,“还有我。因为你,我认识了字,懂了更多的道理,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怕、什么都听不懂的苏念卿了。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意义吗?”
林枫抬起头,对上她清澈而充满信任的眼眸。那目光像一道光,穿透了他心中的阴霾。是啊,他或许无法立刻改变整个环境,但他确确实实地改变了一些人,一些事。这些点点滴滴的改变,汇聚在一起,就是无法被抹杀的意义。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要从她那里汲取力量。“你说得对。”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我们不能被眼前的困难吓倒。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直接的不行,就拐个弯。”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仿佛在谋划着什么。“柳林那边……不能眼睁睁看着。明天,我让铁柱找个由头过去,就说是检查别的机器,‘顺便’看看那台抽水机。只要不动结构,换个密封件,属于正常维修范围,他们总说不出什么。”
苏念卿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那个坚韧、永不言弃的林枫又回来了。
“嗯,”她点点头,“小心点。”
雨夜依旧漫长,春汛的威胁也未解除。但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两颗紧密相连的心,却因为彼此的支撑和提醒,重新找到了方向和力量。暗夜中的微光或许微弱,但只要不灭,就能照亮前行的路,就能在困境中,为需要帮助的人,悄悄送去一丝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