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果然“顺便”去了一趟柳林互助组。他扛着工具箱,说是例行检查春耕农机状况,在众目睽睽之下,围着那台罢工的抽水机敲敲打打,皱着眉头研究了半晌。
“啧,老毛病了,”他大声对围观的柳林组长和几个社员说,声音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见,“这密封圈老化了,漏水,烧了轴承。不是什么大问题,换个零件就行。”他一边说,一边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通用的、崭新的密封圈和轴承——这是林枫提前准备好,混在一堆常见零件里交给他的。
“这……这能换吗?不算……那个吧?”柳林组长搓着手,紧张地压低声音问道,眼神瞟向四周。
王铁柱把眼一瞪,嗓门依旧洪亮:“这算啥改造?这是维修!正常的维修保养!机器坏了不修,等着烂成废铁啊?哪条规矩说不让修机器了?”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反倒让柳林组长安心了不少。
在王铁柱“专业”而“合规”的操作下,不到一个时辰,抽水机重新轰鸣起来,浑浊的积水再次被快速抽走。柳林的社员们看着重新运转的机器,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看向王铁柱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王铁柱收拾好工具,拍了拍手上的油污,对柳林组长说:“好了!记住了,机器就跟人一样,得定期‘体检’,小毛病早发现早处理,别等拖成大问题,那才真是耽误生产!”他这话,既是叮嘱,也是说给周围所有竖起耳朵听的人。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附近的合作社和互助组。红星合作社能用“好用的家伙什”快速排水,柳林的机器“修修就能用”,这些事实,比任何口号都更有说服力。一种微妙的变化在悄然发生。之前那些因为恐惧而疏远林枫和技术改良的人们,心里开始重新掂量。当切实的利益摆在面前时,无形的枷锁似乎松动了一些。
然而,林枫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清楚,这种“打擦边球”的支援风险极高,可一不可再。真正的根基,在于让技术的理解和能力,如同地下的根系,在更深的土层中蔓延。
他将更多精力转向了夜校基础教学中那些“安全”的知识点。他不再直接提及任何具体改良,而是深入浅出地讲解机械传动的基本原理、材料的物理特性、能量转换的规律。
“大家看这个水车,”他在黑板上画着简图,“水流冲击叶片,为什么能让轮子转起来?这里面就包含了力的作用和能量转换的道理。明白了这个,你们就能举一反三,理解为什么有些工具设计成那样会更省力,为什么保养机器要注意润滑和防锈……”
他的讲解,将复杂的原理掰开揉碎,用最朴素的比喻和身边随处可见的例子呈现出来。学员们听得入神,仿佛一扇新的窗户在眼前打开,以往许多模糊的经验,忽然间有了清晰的道理支撑。
苏念卿也配合着他的教学,在识字课上引入了更多与生产工具、自然现象相关的词汇和短文。她引导学员们讨论如何更有效地利用风力、水力,如何根据不同的土壤特性选择耕作方式。这些讨论不涉及敏感的技术改造,却极大地激发了学员们观察生活、思考问题的能力。
这种“去技术化”的技术传播,看似迂回,效果却更为深远。它培养的是一种基于科学常识的思维方式,一种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些能力,一旦扎根,便很难被外力剥夺。
这天夜里,林枫和苏念卿在灯下整理教学笔记。窗外月朗星稀,春风带着暖意。
“今天课上,小陈问的那个关于齿轮变速的问题,很有想法。”林枫一边记录,一边对苏念卿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小陈是红星合作社那个腼腆的年轻社员。
“嗯,”苏念卿点头,嘴角带着笑意,“他现在认字多了,自己也能看懂些简单的图纸和说明了,问的问题也越来越深。我看他,是个好苗子。”
“是啊,”林枫放下笔,目光悠远,“技术的火种,不在于一两台机器,而在于能理解它、运用它、甚至发展它的人。只要这样的人还在,火就不会灭。”
他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强大的信念。苏念卿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坚毅侧脸,心中充满了安宁与骄傲。她知道,他们走的这条路虽然艰难,但方向是对的。外部的压力可以暂时压制住地面的枝叶,却无法阻止地下的根系在黑暗中更顽强地生长、蔓延。
春汛的威胁渐渐过去,田野里的秧苗一片新绿,展现出勃勃生机。而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关于知识、关于能力、关于未来的无声争夺,正在更深的层面持续进行。林枫和苏念卿,如同勤恳的园丁,不再急于催生耀眼的花朵,而是专注于培育土壤下那庞大而坚韧的根系。他们相信,只要根须足够深广,足够强壮,终有一天,能冲破一切阻碍,让思想的绿荫覆盖更广阔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