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布袋里的鸡蛋
超市的冷柜嗡嗡作响,林定军站在生鲜区,指尖划过一排鸡蛋盒。监控画面在保安室的屏幕上循环播放:白发老太太佝偻着背,趁称重员转身的瞬间,迅速从货架上抓起四个鸡蛋,塞进蓝布布袋深处,动作快得不像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偷鸡蛋了。”保安队长递过来一杯热水,语气里带着无奈,“第一次我们没计较,第二次让她儿子来把钱结了,这次抓个正着,她还跟我们吵,说‘我孙子等着吃呢’。”
卷宗上的老人信息很简单:张兰,72岁,独居,半年前被诊断出阿尔茨海默症。附页的医院诊断书上写着“中度认知障碍,近期记忆衰退明显,常出现虚构情节”。她的儿子赵磊在备注里写着“工作繁忙,每周探望一次”。
怀表在口袋里微微发烫,表盘里映出个模糊的场景:晨光熹微时,老太太蹲在厨房灶台前,手里攥着个鸡蛋,往锅里磕,蛋壳碎在碗里,她却对着空碗喃喃自语:“小宝乖,奶奶给你煮茶叶蛋。”林定军想起前世这起案子的结局——老太太因“多次盗窃”被超市列入黑名单,儿子觉得丢人脸,减少了探望次数,半年后老人在家中摔倒,发现时已昏迷三天,床头还摆着四个变臭的鸡蛋,旁边放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个茶叶蛋。直到那时,赵磊才哭着说,照片上的“小宝”是他早夭的女儿,十年前因白血病去世,生前最爱吃奶奶煮的茶叶蛋。
“去查十年前的儿童死亡记录,还有赵磊女儿的病历。”林定军指着监控里老太太布袋上的补丁,那是块粉色的碎花布,和照片上小女孩的裙子图案一模一样,“另外,调阅超市近半年的监控,看看老太太每次偷鸡蛋的时间规律。”
死亡记录显示,赵磊的女儿赵思涵,2013年因急性白血病去世,年仅五岁。病历最后一页写着:“患儿临终前仍念叨‘想吃奶奶煮的茶叶蛋’。”而超市监控显示,老太太偷鸡蛋的时间很固定——每月15号,正是赵思涵的忌日。
“提审张兰。”林定军把从证物袋里取出的鸡蛋放在桌上,蛋壳上还沾着点蓝布的线头。
审讯室的暖气开得很足,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蓝布布袋放在腿上,手指反复摩挲着那个粉色补丁。她看到桌上的鸡蛋,突然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给我的?给小宝的?”
“小宝是谁?”林定军轻声问。
“我孙女啊,”老太太笑得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扎羊角辫,爱吃我煮的茶叶蛋,蛋黄要溏心的。”她拿起一个鸡蛋,往桌上磕,动作熟练得让人心酸,“她昨天还跟我说‘奶奶,明天给我带茶叶蛋’,我得给她准备好。”
“您多久没见小宝了?”
老太太的眼神突然迷茫起来,手里的鸡蛋滚落在地,蛋壳碎开,蛋清流在地板上。“她……她上学去了?”她喃喃自语,又突然拔高声音,“不对,她在医院……好多管子插在身上……”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碎蛋壳上,“医生说治不好了……我煮了茶叶蛋去看她,她却不睁眼了……”
林定军把那张泛黄的照片推过去:“这是小宝吗?”
老太太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的小女孩,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是我的小宝……她走的时候才五岁,还没尝够我煮的茶叶蛋……”她从布袋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包茶叶,“我每天都带着这个,想着她要是回来了,我就能马上给她煮。”
怀表的表盘突然清晰起来,映出段录音,是半年前老太太和儿子的对话:“磊磊,小宝说想吃茶叶蛋,你带她来家里啊。”“妈,小宝十年前就走了,您又忘了?”“不可能!她昨天还跟我说话呢!”“您别总胡思乱想了,丢不丢人!”
“您儿子知道您想小宝吗?”林定军问。
老太太的哭声突然停了,像被掐住了喉咙,眼神黯淡下去:“他说我疯了,说我老糊涂了。”她把茶叶包重新包好,塞进布袋深处,“他不爱听我说小宝,我就自己记着。每月15号她走的那天,我就给她带鸡蛋,就像她还在似的。”
赵磊接到通知赶来时,眼睛通红,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林检,对不起,我妈她……”他话没说完就哽咽了,“我知道她想小宝,可每次她说起,我就控制不住想发火,我怕……我怕想起小宝走的时候有多疼。”
保温桶里是刚煮好的茶叶蛋,香气透过桶盖缝隙飘出来。“这是我早上煮的,”赵磊把茶叶蛋放在老太太面前,“我想着今天是小宝的忌日,带过来给我妈……给小宝。”
老太太看到茶叶蛋,突然笑了,拿起一个剥开,小心翼翼地递到空中:“小宝,你看,奶奶给你煮好了,溏心的。”
赵磊看着这一幕,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跟您发火……我也想小宝,我每天都想……”
林定军想起怀表表盘里的最后画面:赵思涵躺在病床上,手里攥着半颗茶叶蛋,对趴在床边的老太太说:“奶奶,等我好了,你教我煮茶叶蛋好不好?我给你煮。”老太太点头,眼泪滴在茶叶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超市说,以后每月15号,会给您留四个鸡蛋,算我们送的。”林定军把一张超市的取货券递给赵磊,上面写着“每月15号,凭券领取鸡蛋四个”,“您要是不忙,多陪阿姨来煮煮茶叶蛋,就当……就当陪小宝说说话。”
赵磊接过取货券,指尖抖得厉害。他扶着老太太站起来,老太太还在念叨着“小宝慢点吃”,他却红着眼圈应着:“哎,妈,小宝说她爱吃您煮的,以后咱们天天煮。”
走出审讯室时,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像层暖融融的被子。老太太的蓝布布袋里,装着儿子刚煮的茶叶蛋,粉色补丁在阳光下格外鲜亮,像朵永不凋谢的花。
卷宗归档时,林定军在最后一页贴了片茶叶,旁边写着:“有些‘盗窃’,是老人用记忆碎片,为思念筑起的最后堡垒。”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表盘里映出下一个卷宗的封面——“老马偷自行车案”,照片上的老人推着辆旧自行车,车座上绑着个蓝色的保温桶,被失主抓了现行。卷宗里写着“涉案自行车价值两百元”,但林定军注意到,自行车的车把上缠着圈红绳,和他前世在养老院看到的、老马给老伴送饭时绑的红绳一模一样。
他翻开卷宗,指尖在“老马”的名字上停顿了一下。前世这起案子,老马因“盗窃”被罚款,他没交,也没再去养老院,直到老伴去世,才从她枕头下发现张纸条,是老马写的:“兰芝,等我把车修好,就每天骑车去给你送饭,就像以前那样。”原来那辆旧自行车,是老马和老伴年轻时一起买的,后来老伴中风进了养老院,他想修好旧车,每天骑车去送饭,却因没钱修车,才一时糊涂“借”了辆相似的。
夕阳的光落在卷宗上,林定军深吸一口气,知道又一个藏在时光细节里的真相,等着他去揭开。就像那些被老太太藏在布袋里的鸡蛋,看似是普通的盗窃,实则是跨越十年的思念,是奶奶对孙女最深的牵挂。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温柔,被更多人看见,被妥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