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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毒蛇出洞

山城重庆的黎明,总是被一层挥之不去的晨雾包裹。长江如一条沉睡的巨龙,水面上氤氲着乳白色的水汽,将两岸的吊脚楼和山峦都晕染得朦胧不清,带着几分神秘,也透着几分压抑。就在这寂静被第一声鸡鸣划破之际,一辆漆黑如墨的轿车正沿着蜿蜒陡峭的盘山公路疯狂疾驰,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引擎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咆哮,仿佛一头受惊的野兽急于挣脱牢笼。

车后座上,重庆商会会长孙志远,此刻却全然没有了往日在商界呼风唤雨的从容气度。他那副平日里象征着儒雅与精明的金丝眼镜,此刻反射着窗外掠过的树影,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焦躁不安地频频看着腕上的瑞士金表。表盘上的指针,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般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就是日军特务机关“梅机关”潜伏在重庆的最高负责人,代号“渔夫”。这个代号曾让他引以为傲,寓意着他能像渔夫撒网般掌控重庆的情报网络,可现在,这张网已经支离破碎。

“快!再快点!没吃饭吗?!”孙志远的声音尖锐而嘶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语气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那是一种末日降临前的绝望嘶吼。他刚刚通过秘密渠道收到了一份简短到令人心悸的密电——“惊蛰失败,网破,渡边失联。”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惊蛰”计划,这个他耗费数年心血,精心策划,旨在昨晚彻底瘫痪重庆防空系统,为皇军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毁灭性轰炸铺平道路的绝密行动,竟然失败了!特高课在重庆苦心经营的大部分据点被连根拔起,连执行具体行动的渡边少佐也生死不明。现在,他这条“漏网之鱼”,必须在军统的猎犬和中共地下党的罗网收紧之前,逃出这座已经变成狩猎场的城市!

司机被他的吼声吓得一哆嗦,不敢有丝毫怠慢,猛地将油门踩到底。轿车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车身在急转弯时几乎要飘起来,孙志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侧倾斜。他死死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贪婪地从后视镜里紧张地观察着后方,崎岖的山路上暂时空无一人,只有被车灯拉长的、摇曳的树影。确认暂时没有追兵的迹象后,他才像被抽走了部分力气般,微微松了口气,但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冰冷的液体贴着昂贵的真丝衬衫,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鎏金怀表,表壳上雕刻着繁复的樱花图案,那是他的日本妻子雅子亲手为他挑选的。小心翼翼地打开表盖,里面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雅子笑靥如花,眼神温柔。“雅子……”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等着我,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团聚了,回到东京,再也不分开……”那一刻,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情,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危机四伏,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温馨家园。但这丝温情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随即被更加浓重的冷酷和阴鸷所取代。他猛地合上怀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斩断那片刻的软弱。

作为潜伏在重庆多年的高级特务,孙志远自认心思缜密,行事狠辣,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逃窜的一天。他曾无数次在深夜里,站在商会办公室的窗前,俯瞰着这座沉睡的城市,感觉自己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以给予致命一击。他精心编织的情报网络,曾让多少抗日志士落入陷阱;他策划的一次次破坏行动,曾给重庆带来多少恐慌和损失。他以为自己永远是那个坐在幕后操纵一切的“渔夫”,可现在,鱼跑了,网破了,他自己反而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都是渡边那个蠢货!八嘎!”孙志远猛地一拳砸在车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咬牙切齿地骂道,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如果不是渡边那个急于邀功、头脑简单的家伙,为了抢功而擅自提前发动行动,打草惊了蛇,他本可以全身而退,甚至可以带着更多更重要的情报,体面地撤离。现在,一切都毁了!数年的心血,无数同伴的牺牲,都因为这个蠢货的失误而付诸东流!他心中充满了对渡边的痛恨,更充满了对自己命运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前方山道的一个拐角处,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辆刺眼的红色轿车,如同地狱使者般,斜斜地横在了路中央,彻底堵死了唯一的去路。刺眼的红色在阴沉的晨雾中显得格外醒目和诡异。

孙志远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前倾身体,失声惊呼:“不好!是陷阱!”话音未落,那辆红色轿车的车门缓缓打开,几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晨雾中,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正冷冷地对准了他!

二、狭路相逢

山风卷着落叶,在崎岖的山路上打着旋。红色轿车的车门带着一声沉闷的金属轻响打开,一只包裹着精致黑丝的玉足先探了出来,稳稳地踩在碎石路面上。随即,一个穿着月白色低开衩旗袍的女子缓缓走下,身姿曼妙,宛如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她正是百乐门炙手可热的歌女苏曼丽。然而此刻,那张曾让无数权贵子弟魂牵梦绕的俏脸上,没有了往日舞台上的妩媚笑容和眼底流转的风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凛冽的决绝,仿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暗藏。

她靠在车门上,指尖夹着一支银管口红,看似随意地旋转把玩,猩红的膏体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危险的光泽。高跟鞋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山谷中,却像是在敲打着对手的心脏。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缓缓驶来的黑色轿车,全身肌肉早已紧绷,每一寸神经都戒备到了极点。这看似柔弱的身躯里,蕴藏着足以致命的力量。

黑色轿车稳稳停下,车门打开,孙志远推开车门,臃肿的身躯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走了下来。他先是一愣,显然没料到拦路者会是苏曼丽,随即眼中便覆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苏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没想到是你。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这朵百乐门的交际花。他刻意加重了交际花三个字,语气中充满了轻蔑。

苏曼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笑容未达眼底:彼此彼此。她微微倾身,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动作间却无半分媚态,只有嘲讽,孙会长身为重庆商会会长,道貌岸然,暗地里却为日本人卖命,甘当走狗,真是委屈你这副爱国的皮囊了。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孙志远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也被撕碎,眼中只剩下赤裸裸的杀意。他猛地从腰间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苏曼丽的胸口,让开,念在你曾是百乐门红人,我可以饶你不死。他以为,一个歌女,只要用枪吓唬一下便会束手就擒。

苏曼丽非但没有丝毫退让,反而向前莲步轻移,高跟鞋踩碎了几片枯叶。她心中冷笑,饶我不死?孙志远,你今日怕是自身难保!她仰起下巴,眼神中的轻蔑更甚:孙会长,你觉得你今天还能活着离开重庆吗?这条黄泉路,是你自己选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孙志远被苏曼丽的镇定和嘲讽彻底激怒,眼中杀机毕露,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在寂静的山谷中骤然炸响,惊起一片飞鸟,回音久久回荡。

苏曼丽早有准备,几乎在孙志远手指微动的瞬间,她的身体便如柳絮般轻盈一侧,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她肋下滑过,击中了身后的红色轿车车门,留下一个狰狞的弹孔。与此同时,她手腕一抖,手中的口红如暗器般掷向孙志远面门。那支看似普通的口红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妙的弧线,突然的一声炸开,释放出一团浓烈的白色烟雾,瞬间将孙志远笼罩其中。这是她早已准备好的脱身之计,也是反击的信号。

咳咳!该死!孙志远被烟雾呛得连连后退,视线受阻,心中暗骂不已。他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口红竟是烟雾弹,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趁此机会,苏曼丽如狸猫般窜出,身形快得不可思议,迅速绕到红色轿车的后备箱后。她熟练地扳动开关,掀开后备箱盖,里面并非什么胭脂水粉,而是一把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狙击步枪。她曾是百乐门的歌女,用甜美的歌声和迷人的舞姿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但那只是她的伪装。在这层伪装之下,她更是一名训练有素、杀人于无形的军统狙击手,代号。

当烟雾渐渐散去,孙志远捂着口鼻,视线重新清晰,却发现苏曼丽已经消失在车后。他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转身想要回到自己的车上。

别动。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让孙志远浑身一僵。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死亡的气息。

孙志远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苏曼丽正端着一把黑洞洞的狙击步枪,稳稳地架在肩头,十字准星精准地瞄准着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她的动作标准、沉稳,眼神专注而冷酷,完全不像一个柔弱的歌女,倒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王牌杀手。

你到底是谁?孙志远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他死死盯着苏曼丽,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属于歌女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冰冷的决绝。他不相信,一个在风月场中打滚的歌女能有如此身手和气场。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歌女!

苏曼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手指搭在扳机上,随时可能扣动:孙会长,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回去接受审判。你欠下的血债,也该清算了。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就在这时,远处的山道上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轰鸣声,而且不止一辆。孙志远心中一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是援军吗?不管是不是,这都是他唯一的机会!他猛地低下头,趁着苏曼丽可能分神的瞬间,突然一个翻滚,不顾一切地向旁边茂密的树林跑去。他知道,只要进入树林,凭借复杂的地形,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苏曼丽反应极快,几乎在孙志远动作的同时便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击中了孙志远的右臂。

孙志远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伤口处传来剧痛。但他此刻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咬紧牙关,用左手捂住伤口,拼命地向前奔跑,速度甚至比刚才更快,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商会会长的体面。

苏曼丽正准备放下狙击步枪追上去,那辆军用吉普已经飞驰而至,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她身边,带起一片尘土。车门打开,凌啸岳和沈安娜一前一后跳了下来。凌啸岳一身戎装,眼神锐利,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沈安娜则一身干练的旗袍,腰间同样配枪,英姿飒爽。

他往那边跑了!苏曼丽指着孙志远逃跑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一丝懊恼,让他受伤了,还是让他跑了。她对自己的枪法有着绝对的自信,若非那突如其来的汽车声干扰了她的判断,刚才那一枪本可以击中他的腿。

凌啸岳目光如炬,扫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和延伸向树林的脚印,点点头,对沈安娜果断地说:你照顾苏小姐,检查一下她有没有受伤,我去追!他知道孙志远身受枪伤,跑不远。

小心!沈安娜叮嘱道,眼中充满了关切。她转向苏曼丽,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苏小姐,你没事吧?刚才太危险了。

苏曼丽摇了摇头,放下狙击步枪,轻轻喘了口气,刚才的一系列动作看似轻松,实则耗费了不少体力:我没事,沈小姐放心。孙志远受伤了,跑不远,凌队长应该能追上。她看着凌啸岳迅速消失在树林中的背影,心中稍稍安定。孙志远这条大鱼,绝不能让他逃脱。

凌啸岳应了一声,身影如猎豹般矫健,迅速追入了茂密的树林,留下苏曼丽和沈安娜在原地,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山谷中,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鸟鸣,气氛依旧紧张。

三、密林对决

潮湿的空气混杂着腐叶与血腥的气息,钻入孙志远的鼻腔。他在密林中狂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的伤口,剧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那道狰狞的伤口不断涌出温热的血液,迅速染红了他胸前的白色衬衫,在身后的泥地上拖曳出断断续续的暗红轨迹,如同一条绝望的蛇。他知道,这不仅是体力的较量,更是意志的角逐,一旦被追上,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军统的酷刑和无尽的折磨。

突然,前方的林木骤然稀疏,一道黑黢黢的断崖如同一把巨斧劈开大地,横亘在眼前。孙志远猛地刹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他绝望地看着深不见底的山谷,云雾在崖下翻涌,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身后,那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脏上,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孙会长,别跑了。”

凌啸岳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磐石般砸在孙志远的心头。他站在离孙志远十米远的地方,身形挺拔如松,墨绿色的军服上沾染了些许泥点,却丝毫未减其英锐之气。手中的勃朗宁手枪稳稳地指着孙志远的胸膛,枪口黑洞洞的,像一只冰冷的眼睛,锁定了猎物的要害。

孙志远缓缓转过身,汗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入沾满尘土的衣领。然而,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却没有丝毫被捕的惊慌,反而缓缓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那笑容里掺杂着解脱、嘲讽,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凌少校,我们……终于见面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凌啸岳眉头微蹙,握枪的手指紧了紧:“你认识我?”他有些意外,情报中并未显示孙志远与自己有过交集。

“军统‘迷雾’小组组长,凌啸岳少校,一手‘追魂枪法’出神入化,专司锄奸,我怎么会不认识?”孙志远用没受伤的右手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动作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从容,“可惜啊,可惜……我们没能早点认识。否则,以你的才干,我的资源,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在这乱世中……共图大业。”

“我没有汉奸朋友。”凌啸岳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对方的伪装层层剖开。他最鄙夷的,便是这种为了私利而出卖国家和民族的败类。

孙志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崖边回荡,显得格外凄厉。“汉奸?哈哈哈……凌少校,你真是天真得可怜!你真以为你们这些人,是在为国家效力吗?”他猛地收住笑,眼神变得锐利而讥诮,“等这场战争结束,你们不过是委员长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用过即弃!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至少我们在为民族而战,为四万万同胞的生存而战!不像你,卑躬屈膝,认贼作父,沦为日本人的走狗!”凌啸岳语气中充满了刻骨的不屑,枪口微微上扬,瞄准了孙志远的眉心。

“民族?国家?”孙志远轻轻摇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中却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似有不甘,又似有解脱,“这些对我来说,都太遥远了,太虚无缥缈了。我只是……在为自己的生存而战,仅此而已。”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云雾缭绕的群山,仿佛在透过时空的阻隔,凝视着未知的将来,“凌少校,你有没有静下心来想过,这场战争结束后,中国会是什么样子?是蒋委员长的独裁,还是……”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凌啸岳厉声打断他,心中却莫名地一紧。孙志远的话,像一根针,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担忧。

“我当然关心!”孙志远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神灼灼地盯着凌啸岳,仿佛要将他看穿,“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一个足以改变整个中国命运的惊天秘密!”

“什么秘密?”凌啸岳的心猛地一跳,警惕地看着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知道孙志远这种级别的汉奸,往往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孙志远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胸有成竹的笑容,带着一丝狡黠,一丝诱惑:“如果你放我走,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对你,对军统,甚至对整个国家,都至关重要。”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种人的鬼话吗?”凌啸岳冷哼一声,眼神中的怀疑更甚,但内心深处,那个秘密的诱惑却像藤蔓一样悄然滋长。

“信不信由你。”孙志远无所谓地摊开双手,姿态显得异常放松,仿佛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你要知道,这个秘密,不仅关系到国民党的未来,也关系到……共产党。”

“共产党”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凌啸岳的心湖,激起千层浪。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沈安娜清丽而坚定的脸庞,想起了他们之间关于信仰、关于未来的那些隐晦而深刻的对话。难道……孙志远说的是真的?这个秘密,真的如此重要,足以牵动两大政党的神经?一瞬间,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抓住他,逼问出秘密?还是……冒险一听?放虎归山的风险太大,但如果秘密真如他所言……

就在凌啸岳这短暂的犹豫与权衡之间,孙志远眼中精光一闪,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的右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颗卵形手雷,动作快如脱兔,几乎在凌啸岳反应过来之前,就猛地拉掉了保险栓!那“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小心!”凌啸岳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

孙志远狞笑着将冒烟的手雷向凌啸岳狠狠掷去,同时,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转,像一只受惊的野兽,朝着悬崖边缘狂奔而去,步伐急促而决绝,似乎早已下定了跳崖自尽的决心,也不愿落入对方手中。

凌啸岳反应何等迅速!在孙志远掏出手雷的刹那,他便已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几乎在手雷离手的瞬间,他一个迅猛的侧翻滚地,动作干净利落,如同猎豹般矫健。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炽热的气浪夹杂着碎石和泥土扑面而来,狠狠撞击在他的后背,让他一阵气血翻涌。烟尘弥漫,瞬间遮蔽了视线。

凌啸岳强忍着冲击带来的不适,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跃起,枪口再次指向孙志远。

当烟尘稍稍散去,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孙志远已经站在悬崖边缘,半个身子探出崖外,狂风卷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随风坠入深渊。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而满足的笑容,眼神狂热而空洞。

“凌少校!”孙志远回过头,声音在呼啸的山风中显得有些扭曲,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凌啸岳耳中,“告诉你最后一个秘密吧,算是……送你一份‘大礼’!”他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疯狂,“日军针对重庆的大规模轰炸,明天……就会开始!哈哈哈……”

凄厉而疯狂的笑声在崖边回荡,然而,笑声尚未落尽,孙志远的身体却猛地一晃,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向后倒去!

“不!”

凌啸岳目眦欲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他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冲上前,伸出手去抓孙志远的手臂,指尖却只堪堪擦过一片衣角,那布料在他指缝间瞬间撕裂。

凌啸岳眼睁睁看着孙志远的身体像一片断线的风筝,带着那诡异的笑容,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他疯狂地冲到崖边,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向下望去,只能看到翻滚的云雾和陡峭的崖壁,孙志远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孙志远!”凌啸岳一拳狠狠砸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骨生疼。他不仅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俘虏,更重要的是,孙志远临死前抛出的那个重磅消息——明天的大规模轰炸!这个情报如果属实,重庆城将面临灭顶之灾!他必须立刻回去,将这个消息上报!

狂风依旧在崖边呼啸,卷起凌啸岳的头发和衣角。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神凝重而复杂。孙志远死了,但他带来的阴影和谜团,却刚刚开始……

四、尘埃落定

暮色四合,嘉陵江的水汽裹挟着寒意,悄然浸透了歌乐山的每一寸岩石。沈安娜和苏曼丽赶到时,山间的风正呜咽着掠过崖边的矮树丛,吹动着凌啸岳立在悬崖边缘的黑色风衣。那背影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仿佛与背后沉郁的山峦融为了一体。

他......沈安娜的声音被山风撕得有些破碎,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文件袋,指节微微泛白。目光越过凌啸岳的肩头,投向深不见底的崖下,那里只有翻涌的云雾和令人心悸的寂静。

凌啸岳缓缓转过身,脸上还残留着搏斗后的疲惫,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复杂的情绪。他摇了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掉下去了。山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道细小的血痕。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安娜和苏曼丽,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临死前,他说日军明天会对重庆进行大规模轰炸。

的一声,仿佛有惊雷在两人心头炸响。沈安娜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变得和崖边的岩石一样苍白。苏曼丽则猛地抬手捂住了嘴,眼中闪过震惊、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她们都清楚,这短短的一句话,意味着明天的重庆将可能化为一片焦土。

我们必须立刻通知上级。沈安娜迅速回过神来,语气急促却异常坚定,她看向凌啸岳,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着成千上万的生命。

凌啸岳点点头,紧了紧腰间的枪套:我已经让秦海龙带人过来处理后续,并让他立刻备车。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崖下,那里埋葬的不仅是一个叛徒的生命,或许还有他曾经的某些信任与回忆。

黑色轿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驰,引擎的轰鸣打破了夜的宁静。车厢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几乎窒息。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窗外掠过的树影,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安娜闭目靠在椅背上,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将情报安全送达,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摩斯密码。凌啸岳则目视前方,眉头紧锁,孙志远的死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觉得一张更大的网正在重庆上空悄然收紧。

苏曼丽坐在副驾驶座上,侧脸在窗外路灯的映照下显得忽明忽暗。她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从旗袍店的密室到歌乐山的悬崖,短短几个小时,她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她不知道自己选择背叛特高课、向凌啸岳坦白,究竟是对是错。但当她看到孙志远坠落时那绝望的眼神,当凌啸岳说出日军即将轰炸的消息时,她心中某个一直被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融化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人生将彻底改变,踏上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道路。

回到市区,凌啸岳立刻驱车前往军统临时联络点。他用加密电话向重庆军统总部汇报了孙志远的死讯和日军即将轰炸的紧急情报,电话那头传来的指示简洁而严厉:不惜一切代价,核实情报,保护山城。放下电话,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窗外的城市已经开始弥漫起紧张的气氛,防空警报的凄厉试鸣声隐约可闻。

与此同时,沈安娜也借着夜色的掩护,辗转来到一处位于磁器口的茶馆。穿过喧嚣的大堂,在最角落的雅间里,她将写有情报的密信交给了一位戴着老花镜、正在算账的账房先生。老先生接过密信,不动声色地夹进账本,只淡淡说了一句:路上小心。沈安娜点点头,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中共地下党组织的高效运转,是此刻这座危城最坚实的后盾之一。

重庆市政府的反应迅速而果断。防空司令部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各防空部队进入一级戒备状态,高射炮群在城市各处悄然架设;警察和民防队员开始挨家挨户地组织市民疏散,将他们引导至预先挖掘的防空洞和安全区域;报社的号外带着油墨的清香,在街头巷尾飞速传递,将战争的阴影提前笼罩在每个重庆市民的心头。整个山城仿佛一台巨大的机器,在战争的威胁下,开始高速而紧张地运转起来。

傍晚时分,位于较场口的忘忧茶馆里,茶香袅袅,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凝重。凌啸岳、沈安娜、秦海龙三人围坐在靠窗的八仙桌旁,桌上的粗瓷茶杯已经续了三次水。

秦海龙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他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地说道:孙志远虽然死了,但他在重庆经营多年,党羽众多,目前还有不少人潜藏在暗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凌啸岳面前,我们的人突审了孙志远的秘书林秀雅,这女人骨头软,没怎么用刑就全招了。她说孙志远在重庆还有一个秘密据点,藏有他与日方联络的密码本和一份潜伏人员名单,可能还有关于这次轰炸的更详细情报。

地址在哪里?凌啸岳拿起信封,眼神锐利如刀。

秦海龙报出一个地址:在南岸区的弹子石,一栋废弃的洋行仓库。林秀雅说那里只有孙志远本人知道,平时由一个哑巴看守。

凌啸岳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标注着仓库的具体位置和周围环境。他看了一眼,将地图收好,语气果决:我今晚就带人过去。密码本和名单绝不能落入日军手中。

我跟你一起去。沈安娜立刻说道,眼神坚定。她熟悉南岸区的地形,而且她有一种预感,这次行动绝不会轻松。

凌啸岳犹豫了一下,看向沈安娜。他知道她的能力,也明白此刻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但此行凶险,他心中难免有所顾虑。不过,沈安娜眼中的执着让他无法拒绝,他点了点头:好,注意安全。

就在这时,茶馆的门被一声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苏曼丽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素雅的蓝色布旗袍,脸上洗去了铅华,显得清丽而憔悴。她目光扫过茶馆,很快就锁定了角落里的三人,径直走了过来。

我能加入你们吗?苏曼丽站在桌旁,目光依次掠过凌啸岳、沈安娜和秦海龙,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凌啸岳和沈安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秦海龙则皱起了眉头,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枪,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身份可疑的女人充满了警惕。

苏小姐,我们......凌啸岳正要开口,试图委婉地拒绝。毕竟,苏曼丽的身份太过特殊,他们不能轻易信任一个曾经为日军特高课效力的女人。

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苏曼丽打断了凌啸岳的话,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却异常平静,换做是我,我也不会信任一个刚刚从敌人阵营里叛逃出来的人。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但我可以证明,我不是日本人的走狗。我有情报,关于日军轰炸的具体时间和目标区域,比孙志远知道的更详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三人都是一惊。秦海龙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问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个情报?

苏曼丽苦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痛苦,也有释然:因为我曾经是日军特高课驻重庆情报组的成员,负责整理和分析轰炸目标的资料。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我曾经帮他们绘制过重庆重要军政目标的地图,标注过防空火力的分布。但现在,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三人,我只想赎罪。看到那些无辜的平民将死于轰炸,看到你们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而出生入死,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凌啸岳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看着苏曼丽的眼睛,那双曾经充满魅惑与算计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坦诚和一丝恳求。他想起了孙志远的背叛,也想起了沈安娜的坚定。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人心叵测,却也总有一些人,在黑暗中选择了光明。他做出了决定,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们相信你。

夜幕彻底降临,山城重庆却一反常态地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芒,那是人们在紧张地收拾着避难的行李,也是这座城市在危难面前展现出的不屈意志。凌啸岳、沈安娜、秦海龙、苏曼丽四人乘坐一辆不起眼的军用吉普,悄然驶离市区,向南岸的弹子石方向开去。车后座上,秦海龙检查着枪支,凌啸岳则摊开地图,借着昏暗的车灯仔细研究着路线。沈安娜握住苏曼丽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却在沈安娜的温度中微微颤抖。

具体时间和目标?凌啸岳头也不抬地问道。

苏曼丽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那些曾经让她感到罪恶的数字和地点:根据特高课内部的消息,轰炸将在明天清晨五点开始,分三波进行。第一波目标是市中心的商业区和军政机关,第二波是江北的兵工厂,第三波是南岸的码头和仓库区......他们还提到了要重点摧毁几个秘密电台的位置。

凌啸岳和沈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情报比孙志远死前透露的要详细得多,也更加令人心惊。

车窗外,一轮明月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高悬在墨蓝色的天空中。皎洁的月光洒在奔流不息的长江江面上,泛起点点碎银般的波光,与远处零星的渔火交相辉映。谁也不知道,明天的重庆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会是断壁残垣,也许会是焦土一片。但此刻,吉普车上的四个人,眼神中都闪烁着同样的坚定。他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会坚守在这里,为了这座浴火重生的城市,为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战斗到底,直至黎明的曙光穿透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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