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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的雨,总像山城藏不住的秘密,说来就来,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砸在警务处窗外的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迅速被接踵而至的雨线吞没,仿佛要将这座山城中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都一并冲刷出来,暴露在苍天之下。凌啸岳背对着室内昏黄的灯光,独自伫立在窗前,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已燃出长长一截灰白的烟灰,摇摇欲坠。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层层雨幕,死死锁定着远处奔腾不息的长江。江水在夜色与雨雾中泛着幽冷的光,像一条蛰伏的巨蟒。

“毒蛇,今晚九点,朝天门码头,‘樱花丸’货轮。”苏曼丽的声音犹在耳畔,那刻意压低的语调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或许是后怕,或许是传递这致命情报时的紧张,“这是梅机关的备用撤离路线,孙志远书房密电里提到的,不会错。”

那颤抖像一根针,刺破了凌啸岳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猛地抬手,将指间的烟头狠狠摁灭在窗台上的积水中,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仿佛是他此刻内心怒火与焦虑的外泄。转身,他一把抓起墙上悬挂的深色风衣,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军靴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沉稳而急促。

他的“迷雾”小组早已在楼下待命。五名队员,如同五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即使在昏暗中,也透着军人特有的铁血与坚毅。他们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和对任务的坚定执着。

“目标,朝天门码头,抓捕李默!”凌啸岳的声音低沉有力,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层层涟漪,“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份潜伏人员名单,绝不能落入日本人手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队员们的心头。

“是!”队员们齐声应道,声震走廊,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肃杀之气。

黑色轿车如离弦之箭,骤然冲出警务处大门,轮胎在湿滑的柏油路面上划出两道狰狞的弧线,溅起一片水花。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摆动,发出单调的“唰唰”声,前方的视线依旧被浓密的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正如这乱世之中,叵测难料的人心。凌啸岳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青筋隐现。李默!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谁能想到,那位平日里温文尔雅、在军统行动处呼风唤雨的副处长,竟然就是潜伏在组织内部最深、最危险的“毒蛇”!一想到那份可能已经泄露的潜伏人员名单,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那不仅仅是几页纸,那是上百个同志的生命,是无数未竟的事业!

“秦队,我需要你立刻调动码头区所有能动用的警力!”凌啸岳对着车载电台低吼,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沙哑,“封锁朝天门码头所有出入口,一寸都不能放过!重点排查今晚所有离港的货轮,尤其是悬挂日本旗的船只!”

电台那头传来秦海龙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几分江湖气的爽快:“放心!凌老弟,我秦海龙办事你还信不过?我已经带人在路上了!这狗汉奸要是敢露面,老子非一枪崩了他不可!”

凌啸岳挂断通讯,心中稍定,但眉头却皱得更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秦海龙的勇猛和忠诚毋庸置疑,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但码头那种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情况错综复杂,一旦秦海龙的大部队过于张扬,打草惊蛇,让李默那条狡猾的“毒蛇”嗅到一丝危险气息,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销毁情报,甚至可能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队员们,他们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坚毅,沉声道:“计划有变。改用便衣渗透,分成三组,一组控制码头西侧的货运仓库制高点,二组盯住东侧的信号塔,三组随我正面排查。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夺回或销毁情报,不到万不得已,避免枪战。”

车子在离码头还有两条街的地方悄然停下,融入了街边的阴影之中。凌啸岳带着队员们迅速下车,在一处废弃的仓库角落里,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码头工人服装。黑色短打,粗布裤子,脚下是破旧的草鞋。每个人脸上都抹了些事先准备好的油污和煤灰,瞬间,这群平日里英姿飒爽的精锐特工,就变成了一群在码头靠出卖苦力谋生的普通“脚夫”,毫不起眼。此时,雨势渐渐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江风裹挟着浓重的鱼腥、煤烟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一阵咳嗽。远处,隐约传来轮船起航的汽笛声,悠长而沉闷,像是在为某些人的命运敲响丧钟。

朝天门码头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繁忙喧嚣的时候。搬运工们赤着膊,扛着沉重的麻袋,在摇晃的跳板上艰难地穿梭,汗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水手们赤着脚,吆喝着粗犷有力的号子,合力固定着粗壮的缆绳;小贩们挑着担子,在拥挤的人群中灵活地钻来钻去,高声叫卖着香烟、吃食和廉价的日用品;昏暗的煤油灯和马灯挂在各处,将每个人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如同他们风雨飘摇的人生。凌啸岳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仔细扫过每一个可疑的角落,每一张陌生的面孔。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在等待活计的苦力。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很快,他注意到几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挺拔的男人,他们虽然也装作在等待船只的旅客,尽量想融入环境,但那双过于警惕和锐利的眼睛,以及不经意间下意识摸向腰间枪套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日本宪兵或者梅机关的特务。看来,李默的接应力量已经到了。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在这喧嚣的码头之上,悄然拉开了序幕。

凌啸岳将衣领又拉高了些,遮住半张脸,只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穿透雨幕与夜色,警惕地扫视着周遭。冰冷的雨气混杂着海水的咸腥,以及远处货轮引擎的低鸣,构成了一幅紧张而压抑的背景。

三组注意,左前方仓库有宪兵哨卡,人数三人,配备三八式步枪,间距五米,视野覆盖西北方向。凌啸岳对着藏在衣领里的微型麦克风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二组从右侧货运通道渗透,利用集装箱阴影作掩护。一组跟我来,沿左侧围墙边缘移动。

指令简洁明了,通过电波传到每个队员耳中。三人小组立刻如同一滴墨融入砚台,悄无声息地汇入稀疏的码头工人与旅客人流。凌啸岳微微压低帽檐,遮住了额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远处那艘灯火通明的庞然大物——日本货轮樱花丸。船身上悬挂的那面刺眼的太阳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每一次飘动,都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狠狠地刻在这座苦难城市的心上,也刻在凌啸岳的眼中,燃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勃朗宁m1900,冰冷的金属触感总能给他带来一丝镇定。多年的潜伏生涯,早已将他打磨得如同一块沉寂的岩石,喜怒不形于色,但内心深处,那股为国锄奸的火焰从未熄灭。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闯入他的视线。那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长衫,领口微敞,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他正站在码头办公室的屋檐下避雨,右手紧紧攥着一张船票,左手不时抬起,焦急地看着手腕上的手表。尽管他刻意佝偻着背,试图让自己显得不起眼,但那略显臃肿的体态,以及下意识摩挲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早已不存在的婚戒的习惯性动作——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冷哼一声,绝不会认错!正是他们苦苦追踪多日的叛徒,原军统上海站译电科科长,李默!

目标出现,码头办公室附近,灰色长衫,金丝眼镜。凌啸岳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二组迅速占领仓库天台制高点,控制视野。三组封锁办公室后门及两侧小巷,不要惊动目标,等待进一步指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缓缓地、如同融入环境的变色龙一般,向目标区域靠近。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雷霆一击积蓄力量。多年的潜伏生涯让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越是危急,他的头脑反而越是清醒。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素雅碎花旗袍的窈窕身影,如同暗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突然从李默身边经过。她的脚步似乎有些不稳,故意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鳄鱼皮手提包不小心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几份文件散落出来,在雨中显得格外狼狈。

哎呀!一声清丽而带着惊慌的惊呼响起,正是沈安娜!她今天刻意打扮成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一身素雅的碎花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头发挽成精致的发髻,鬓边别着一朵淡雅的白色珠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无助。

李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不耐烦,像被打扰了好事的狐狸。但当他看到沈安娜那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脸庞,以及微微隆起的小腹时,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了些许。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文件,显然不想多惹麻烦,转身就要离开。

先生,能不能帮我捡一下?沈安娜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丝恳求,我...我怀孕了,实在不方便弯腰......她说着,一只手轻轻护在小腹上,眼神中充满了期盼与柔弱。

李默的脚步顿住了。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犹豫,有不耐,但最终,或许是那隆起的小腹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早已泯灭的角落,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快点摆脱这个麻烦。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地弯下腰,开始捡拾散落在地上的文件。

就在这一刹那!沈安娜看似柔弱无力的手指,却如同草原上捕猎的猎豹,闪电般划过李默那件灰色长衫的内侧口袋!一枚小巧的、几乎与口袋颜色融为一体的船票存根,被她用指尖巧妙地夹起,迅速而自然地混在捡拾的文件中。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不过两秒,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李默正低头专注于捡文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已经易主。

真是太谢谢您了,先生。沈安娜接过文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一个感激而羞涩的微笑,深深点头致谢,耽误您时间了,真不好意思。她眼角的余光如同暗夜中的星辰,迅速而隐蔽地向凌啸岳的方向递了个成功的眼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凌啸岳在暗处看得真切,心领神会。他敏锐地捕捉到沈安娜手中那份文件的一角,清晰地露出了樱花丸的字样,以及一个模糊的舱位编号——b-...。信息已经到手!他立刻对着麦克风果断下令:二组立即控制樱花丸号所有登船口,严密盘查,任何人不得放行!三组即刻搜查樱花丸所有舱室,重点排查b区!一组跟我,控制李默!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数名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宪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突然从码头另一侧的拐角处朝着李默的方向狂奔而来!为首的那个身材高瘦、眼神阴鸷的军官,正是日本宪兵队特高课课长,渡边一郎!他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或者接到了某个迟到的报告,手里挥舞着闪着寒光的军刀,嘴里疯狂地大喊着日语: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他是共党!

暴露了!行动!凌啸岳低喝一声,如同蓄势已久的猛虎终于亮出了獠牙,压抑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猛地扯掉头上的帽子,率先朝着李默如离弦之箭般冲去。

李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他猛地抬头,看到狂奔而来的渡边一郎,又看到如猛虎下山般扑来的凌啸岳,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怪叫一声,也顾不得什么形象,转身就朝着码头深处的货轮方向疯狂逃窜!他显然对码头的地形极为熟悉,脚步踉跄却异常迅捷,三拐两绕就钻进了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货运通道。

李默!哪里跑!凌啸岳紧追不舍,脚下发力,如同猎豹追逐猎物。身后,队员们与日本宪兵的交火声骤然响起,砰砰砰!清脆的枪声在夜空中回荡,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从耳边掠过,打在旁边的集装箱上,迸出刺眼的火花和碎屑!

凌啸岳一个翻滚,利用一堆巨大的麻袋作为掩护,抬手一枪,精准地击中了一名紧追不舍的日本宪兵的膝盖!那人惨叫着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绊倒了后面的同伴,暂时阻滞了追兵的脚步。

凌啸岳!你以为抓得住我吗?前方通道拐角处,李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夹杂着喘息和恐惧,军统早就烂透了!与其跟着那帮酒囊饭袋一起垮台,不如投靠日本人,至少能活命!哈哈哈!他的笑声凄厉而扭曲,在雨声和枪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凌啸岳眼神一凛,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这个叛徒逃脱!他调整呼吸,再次如离弦之箭般追了上去,一场惊心动魄的码头追缉战,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愈演愈烈!

麻袋粗糙的纤维摩擦着掌心,凌啸岳胸腔中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烧穿。叛徒李默那张虚伪的脸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当那个灰色身影窜出仓库时,他如同一道绷紧后骤然射出的黑色闪电,从麻袋后暴起追袭,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噼啪作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这背叛国家与信仰的败类,付出血的代价!

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樱花丸”巨大的船体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两人一前一后,几乎是擦着跳板边缘冲上登船梯。甲板上的日本水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追逐惊得魂飞魄散,原本整齐的队列瞬间溃散,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与金属器械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抓住他!”一个阴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伴随着军靴敲击甲板的沉重节奏,渡边一郎带着宪兵队也冲上了船。他手中的军刀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着嗜血的寒光,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狞笑,“凌少校,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巧啊!这一次,你以为还能逃得掉吗?”

凌啸岳充耳不闻,身后的追兵不过是次要的威胁,他的瞳孔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那是他此刻唯一的目标。他看到李默慌不择路地冲进主甲板中央的船舱入口,甚至因为慌乱而在门槛处踉跄了一下。凌啸岳紧随其后,如影随形般追入。

狭窄的船舱走廊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海水混合的怪味。两人展开了惊心动魄的生死追逐,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死神的鼓点。突然,前方的李默猛地一个转身,黑洞洞的枪口闪着幽光!凌啸岳早有防备,几乎在对方转身的同一刹那,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左侧倾斜,贴着冰冷的舱壁滑出半米。

“砰!”枪声震耳欲聋,子弹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在金属舱壁上迸出一串刺眼的火花。凌啸岳借势翻滚,手中的勃朗宁已指向李默,几乎没有瞄准的时间,纯粹是本能的反击!

“呃啊!”又是一声枪响,李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左肩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瞬间染红了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灰色长衫。他捂着伤口,脸上血色尽失,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疯狂,跌跌撞撞地冲进走廊尽头的一间舱室,“砰”地一声反手锁上了门。

凌啸岳追到门前,毫不迟疑,凝聚全身力量于右腿,猛地踹向舱门!“哐当”一声巨响,木质门板应声而裂,门锁崩飞。然而,舱室内却空无一人!他心中一凛,难道还有暗道?正疑惑间,头顶通风管道的格栅处传来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他猛地抬头,只见李默正像只狼狈的耗子,艰难地顺着狭窄的通风管道向甲板方向爬去,鲜血从他受伤的肩膀滴落,在管道口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珠!

“想跑?”凌啸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冷哼一声,转身便冲上通往甲板的旋梯。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绝不能让李默带着那份足以颠覆战局的绝密情报逃到公海,否则,无数同志的鲜血都将白流,后果不堪设想!

再次回到甲板,淅淅沥沥的冷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一轮残月挣扎着从厚重的乌云中探出头来,惨白的光辉洒在冰冷的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却映照得人心头发寒。李默正拖着受伤的身躯,疯狂地朝着船尾的救生艇跑去,每跑一步,肩膀上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疼得他龇牙咧嘴,额头青筋暴起,汗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渡边一郎带着宪兵也已赶到甲板,他们迅速散开,形成了一个扇形包围圈,与凌啸岳一前一后,对李默形成了夹击之势。

“李默!束手就擒吧!”凌啸岳举起枪,冰冷的枪口稳稳对准了那个绝望奔跑的背影,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你逃不掉了!”

李默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缓缓转过身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月光下,他的脸上混合着雨水、汗水和血水,几道血痕纵横交错,表情狰狞而扭曲,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逃不掉?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凄厉而绝望,在空旷的甲板上回荡,“你们以为抓住我就结束了吗?哈哈哈……军统的腐败,党派的争斗,早就把这个国家蛀空了!我只是……只是先走一步而已!你们也迟早会和我一样!”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突然,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枚卵形手雷,手指颤抖着,却异常迅速地拉开了保险栓!“既然我活不成,你们都给我陪葬吧!”凄厉的嘶吼声中,他将冒着白烟的手雷朝凌啸岳和渡边一郎等人的方向掷来!

千钧一发之际,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清明,所有的杂念瞬间被摒除。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反应,手指猛地扣动扳机!

“砰!”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击中了李默手中那枚手雷的保险栓连接处!那枚即将爆炸的手雷失去了握持,“哐当”一声掉落在甲板上,兀自旋转着,白烟袅袅。

生死关头,凌啸岳爆发力惊人,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手雷爆炸前的最后一刹那,将尚在发愣的李默狠狠扑倒在地,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了那枚即将引爆的“死神”。

“轰!”剧烈的爆炸声在甲板上响起,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弹片向四周扩散,将两人狠狠掀飞出去。凌啸岳感觉胸口像是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他挣扎着从冰冷的甲板上爬起来,视线有些模糊,只看到李默已经被气浪掀到了船舷边,半个身子悬在外面,摇摇欲坠。

“情报……那份绝密情报在哪里?”凌啸岳捂着被弹片划伤、正在流血的胳膊,一步一步艰难地逼近,每一步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李默。

李默抬起头,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血污,他看着凌啸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嘴角突然咧开一个诡异而疯狂的笑容。“你猜……”他用尽力气,猛地挣脱了凌啸岳伸过来抓他的手,身体向后一仰,如同一片凋零的枯叶,纵身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不!”凌啸岳发出一声怒吼,不顾一切地冲到船舷边,探身向下望去,却只看到漆黑的江面上泛起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很快便被汹涌的波涛吞没,恢复了死寂般的平静。江风猎猎,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也吹冷了他那颗沉到谷底的心。他低头看向李默掉落在甲板上的那个黑色公文包,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打开了那个公文包,里面只有一叠无关紧要的商业文件和几张废纸。真正的、足以改变战局的绝密情报,竟然不翼而飞!凌啸岳呆立在船舷边,残月的冷光洒在他苍白而震惊的脸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江水,将他彻底淹没。

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踏碎了甲板上的短暂死寂。沈安娜与秦海龙一前一后冲了上来,晚风吹拂着他们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当看清眼前狼藉的景象——敞开的舱门,空无一人的甲板边缘,以及凌啸岳那仿佛凝固在钢铁上的侧脸时,两人的脚步骤然顿住,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他……人呢?”秦海龙扶着舱壁,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因狂奔而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地打破了沉默,目光焦灼地扫过四周,最终落在凌啸岳身上。

凌啸岳缓缓转过身,下颌线条紧绷如刀削,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手,沉重地指向漆黑如墨的江面。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跳下去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冰窖中发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而那份情报……不见了。”最后几个字,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脸色凝重如万年寒铁,眼中翻涌着失望、愤怒与深深的自责。那不仅仅是一份情报,那是无数同志的心血,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沈安娜的脸色“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比江面上的薄雾还要苍白。她踉跄一步,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抚过李默遗落在甲板上的公文包。皮质的包身尚有余温,仿佛还残留着主人最后的气息。她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突然,她的指尖触到包内侧一处极不显眼的凸起,目光瞬间凝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屏住呼吸,用随身携带的发夹小心翼翼地划开那道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暗袋,一卷细如手指的羊皮纸“嗒”地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甲板上。

“找到了!”沈安娜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喜和一丝后怕的颤抖,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将那卷羊皮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凌啸岳一个箭步上前,从她手中接过羊皮纸。他的手指也有些不稳,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缓缓展开,借着货轮上昏暗的灯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那些熟悉的名字,那些隐秘的代号,如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正是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回的军统潜伏人员名单!巨大的狂喜如潮水般瞬间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他长舒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憋了一个世纪之久,胸口的巨石轰然落地,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双腿微微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喘息之间,急促而沉重的皮靴声从楼梯口传来,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渡边一郎阴冷的笑声如同毒蛇吐信,穿透了嘈杂的风声:“凌少校,沈小姐,别来无恙啊。”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渡边一郎带着数十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如狼似虎般围了上来,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死神的眼睛,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和死亡的气息。渡边一郎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狞笑,眼神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把情报交出来,或许,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少受些皮肉之苦。”

凌啸岳迅速将羊皮纸紧紧攥在手心,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缓缓挺直脊梁,如同一尊即将迎敌的战神。他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安娜,她的眼中虽有惊惧,却更多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他又转向秦海龙,这位平日里略显粗犷的警察队长,此刻脸上也写满了决绝。无需言语,一个眼神的交汇,三人心中便已达成共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想要情报?”凌啸岳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就在渡边一郎脸色微变的瞬间,他突然闪电般将手中的羊皮纸塞进嘴里,牙关紧咬,用力地咀嚼起来!他的腮帮子剧烈地鼓动着,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渡边一郎,充满了挑衅与无畏。

“八嘎!开枪!快开枪!”渡边一郎脸色骤然大变,狰狞地咆哮起来,眼中迸发出疯狂的杀意。他没想到凌啸岳竟然如此狠绝!

“砰砰砰!”刺耳的枪声骤然响起,撕破了夜空。然而,这枪声并非来自宪兵的枪口,而是来自码头的方向!一阵更加密集、更加猛烈的枪响如同爆豆般传来,秦海龙带来的警察与凌啸岳早已部署在暗处的队员们,如同神兵天降,向着日本宪兵发起了突袭。日军宪兵猝不及防,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枪声、惨叫声、怒骂声交织在一起。

“撤!”凌啸岳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一把拉起身旁的沈安娜,低喝一声,朝着货轮另一侧早已观察好的逃生路线狂奔。秦海龙则大吼一声,带着几名精锐的警察队员,依托甲板上的集装箱和缆桩,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交火,为他们争取宝贵的撤退时间。子弹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溅起的火星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三人冒着枪林弹雨,冲到船舷边。早已准备好的绳索从高处抛下,凌啸岳率先抓住绳索,对沈安娜喊道:“快!下去!”沈安娜咬紧牙关,敏捷地抓住绳索向下滑去。凌啸岳紧随其后,就在他即将落地的瞬间,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肋下滑过,带起一阵灼热的刺痛。

他们迅速跳入一艘早已等候在岸边芦苇丛中的快艇。秦海龙最后一个跳上船,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驾驶员猛地启动了马达。“轰——”马达发出一声怒吼,快艇如离弦之箭般冲破水面,激起两道白色的浪花,朝着江心疾驰而去。

凌啸岳回头望去,只见那艘巨大的“樱花丸”号货轮上灯火通明,如同一个巨大的、燃烧的蜂巢。枪声、喊杀声、爆炸声此起彼伏,橘红色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也映红了粼粼的江面,将他们逃亡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你没事吧?”沈安娜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凌啸岳,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借着朦胧的月光,她惊恐地发现,凌啸岳的胸口处,深色的血渍正迅速晕染开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凌啸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虚弱却欣慰的笑容。他用尽力气,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外面又套着防水胶袋的小包裹——原来,刚才他吞下的,只是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内容无关紧要的假情报,用以迷惑敌人。他将那湿漉漉、尚带着体温的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一个初生的婴儿。借着清冷的月光,当看到上面那些熟悉的名字和代号时,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心中百感交集,有后怕,有庆幸,更有劫后余生的沉重。

“我们……做到了。”沈安娜凝视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声音轻得像梦呓,眼中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那是喜悦的泪,是激动的泪,也是饱含着无数牺牲与期盼的泪。

凌啸岳郑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沉甸甸的羊皮纸紧紧捂在胸口,那里是他心脏跳动的地方。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情报,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份坚定的信仰,是无数潜伏在敌人心脏的勇士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更是这个在苦难中挣扎的国家,最后的希望之火。虽然成功揪出了内奸“毒蛇”,夺回了名单,但他明白,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在那看不见的战线上,还有更多的危险、更严峻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快艇劈开层层波浪,朝着远处重庆城的方向疾驰而去。不知何时,雨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了起来,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江面,也仿佛在洗刷着人们心中的疲惫与血腥。凌啸岳靠在艇舷上,望着沉沉夜色中那片象征着不屈与坚守的重庆城灯火,雨水混合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从他脸颊滑落。他紧紧握住拳头,心中默默发誓:无论未来付出多大的代价,流多少血,牺牲多少同志,他都一定要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直到黎明到来,直到侵略者被赶出家园,直到这片土地重获自由与光明的那一天!

江水滔滔,载着他们的快艇,也载着一份沉重的使命与希望,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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