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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血色黄昏

1942年深秋的重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如注,将本就湿滑的青石板路冲刷得油亮,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与沿街店铺昏黄的灯火,仿佛一幅被晕染开的水墨画,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凌啸岳撞碎商会大楼三楼玻璃幕墙的刹那,飞溅的玻璃碴在沉沉暮色中划出无数银亮的弧线,那光芒短暂而刺眼,竟与远处嘉陵江面上被残阳撕裂的最后几缕波光诡异地呼应着,旋即隐没在愈发浓重的雨幕里。

沈安娜紧随其后,如一只轻盈却坚韧的雨燕,跃出窗台。落地时,她深灰色的风衣下摆猛地甩出半道刺目的猩红血痕——那是刚才在室内交火时,为掩护凌啸岳撤退,被流弹擦伤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她连蹙眉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按住,指尖触到黏腻温热的液体,心中却异常平静,仿佛那痛楚只是遥远的回声。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是致命的。

东南角!凌啸岳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几乎是同时拽过沈安娜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也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将她猛地扯进街边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几乎就在他们闪身的瞬间,身后商会大楼的穹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巨大的气浪如同愤怒的巨兽,咆哮着席卷而来,瞬间掀飞了他们头顶的礼帽,头发被狂乱地撕扯着。

抓活的!我要亲自审问!一个狰狞而气急败坏的声音穿透硝烟与雨幕,清晰地传来,是渡边一郎!那声音里的疯狂与贪婪,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每个人的神经。凌啸岳眼神一凛,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枪的手紧了紧。渡边这条疯狗,果然是冲着他来的。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安娜,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色因失血和寒冷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冷静和警惕。这让凌啸岳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许。

沈安娜反手扣住凌啸岳的小臂,借着他拉扯的力道,身体如陀螺般敏捷地旋身,躲进一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桶后方。几乎是同一时间,噗、噗、噗三声沉闷的声响,三发子弹精准地嵌进了刚才他们站立的砖墙,腾起的烟尘混杂着雨水,在昏暗中弥漫开来,墙上赫然出现三个焦黑的弹孔,边缘还在滋滋地冒着青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因奔跑和紧张而产生的起伏,从风衣内袋迅速抽出备用弹匣。冰冷的金属表面在湿漉漉的手指间滑过,她的动作冷静得像在报社办公室里整理采访笔记,有条不紊,分毫不差。拇指熟练地按下卡榫,卸下空弹匣,再将新弹匣推入,一声轻响,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给了两人一丝无声的鼓舞。

左侧三个火力点,分别在杂货铺屋檐下、电线杆后,还有那个水果摊旁,火力很猛。右侧卡车后至少五人,看枪口火光,有轻机枪。沈安娜语速极快地报出观察到的数据,每一个字都清晰准确。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战场形势尽收眼底,并迅速分析归纳。

在她汇报的同时,凌啸岳已经如猎豹般窜出,借着垃圾桶和墙体的掩护,几个翻滚,便到了街对面一辆废弃的黄包车上。木质车厢在密集的子弹射击下应声迸裂,木屑纷飞,作响。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借着残破的车篷作为临时屏障,迅速抬手,瞄准街对面一盏摇摇欲坠的街灯变压器。

砰!砰!两声枪响,干脆利落。

整条街道骤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刚才还交织的火舌瞬间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追击的日军士兵一阵混乱,枪声也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只有远处天际,防空警报的凄厉呜咽声不知疲倦地回荡着,为这血色黄昏更添了几分末日般的绝望与肃杀。

凌啸岳匍匐在黄包车下,感受着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紧贴在皮肤上。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黑暗中敌人的动静——急促的脚步声、慌乱的呼喊声、还有武器碰撞的金属声。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着下一步的撤离路线,思考着如何才能摆脱这如附骨之疽般的追兵。他知道,渡边一郎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狡猾而残忍,今夜这场追杀,注定不会轻易结束。他必须保护好自己,更要保护好身边的沈安娜,她不仅是战友,更是此刻这无边黑暗中,彼此唯一的依靠。

沈安娜则在垃圾桶后,透过缝隙,警惕地观察着日军可能出现的方向。黑暗对他们来说,既是掩护,也是考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肾上腺素的飙升。她紧握着枪,手指搭在扳机上,指节微微泛白。她想起了临行前主编的嘱托,想起了那些等待着真相的读者,更想起了沦陷区同胞们苦难的面容。这些念头如同一股暖流,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与疲惫,让她更加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她和凌啸岳,必须活着出去,带着重要的情报,继续战斗。雨,还在下着,冲刷着罪恶,也冲刷着希望。

二、意外援军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秦海龙的道奇警车像头被激怒的公牛,蛮横地撕裂雨幕,在湿滑的街道上横冲直撞。警笛被他早早掐灭,只有引擎在胸腔般的轰鸣中宣泄着主人的怒火。当那股混杂着硝烟与焦糊味的狼烟从商会大楼方向袅袅升起时,他正带着刑侦队的弟兄们在两路口的黑市据点排查枪支。三天前码头枪战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那些牺牲弟兄们血肉模糊的脸庞在停尸房惨白灯光下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妈的又是小鬼子!秦海龙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在血管里奔涌。他扯下警帽,狠狠砸在仪表盘上,金属徽章磕出清脆的响声,如同他此刻咬牙切齿的恨意:通知总局,就说中正路发生持枪抢劫!所有人跟我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清楚地知道,这是缓兵之计——说,既能给弟兄们一个名正言顺的开火理由,又能避免过早暴露目标,打草惊了暗处那条真正的大鱼。他要的,不仅仅是救援,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

警车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蛮横地冲破了日军仓促设置的警戒线。橡胶锥桶被撞得四散飞溅的瞬间,秦海龙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弥漫的硝烟和雨雾,精准地捕捉到了巷战中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尽管距离尚远,子弹呼啸着从耳边掠过,但凌啸岳那标志性的反手射击姿势,那几乎与身体融为一体的流畅与狠戾,他绝不会认错!是啸岳!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和焦灼取代。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地面拖出两道长长的黑色印记,带着浓烈的橡胶焦味。

弟兄们,给我把这群穿黑风衣的杂碎往死里打!秦海龙抓起后座的汤普森冲锋枪,冰冷的金属枪身在掌心传递着沉甸甸的力量。他拉栓上膛,一声轻响,却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刑侦队员们起初还有些面面相觑——队长今天这是怎么了?抢劫犯哪有穿黑风衣、动用装甲车的?但当他们透过车窗,清晰地看见那些穿着黑色风衣的日军特务正举着枪,肆无忌惮地向手无寸铁的平民扫射,鲜血染红了湿漉漉的街道时,所有的疑惑瞬间被胸腔中熊熊燃烧的血性和怒火吞噬。那是同胞的血!是无辜者的哀嚎!

狗日的小鬼子!李二狗,这个平日里有些吊儿郎当的汉子,此刻双目赤红,猛地扛起枪榴弹发射器,黝黑的炮口稳稳地瞄准了巷口那辆伪装成货车的装甲车。那装甲车像一头钢铁怪兽,正不断喷吐着火舌,压制着凌啸岳他们的火力。吃老子一发!他怒吼着,扣动了扳机,脸上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狰狞与决绝。

枪声、爆炸声、喊杀声,瞬间在中正路的街巷中汇成了一曲悲壮而激烈的战歌。秦海龙知道,他们这支的援军,终于到了。而这场仗,他们必须赢!为了牺牲的弟兄,为了眼前的同胞,更为了身后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

三、生死时速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中,凌啸岳感觉耳膜几乎要被撕裂。猩红的火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前方街道上那个熟悉又莽撞的身影——秦海龙!这个以勇猛着称的刑侦队长,此刻正抱着一挺汤普森冲锋枪,像头愤怒的雄狮般冲撞在最前面。凌啸岳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这意外援手的庆幸,更有对秦海龙这种近乎鲁莽的冲锋感到一丝无奈。但眼下,那挺喷吐着火舌的汤普森,无疑是绝境中的救命稻草,是寒夜里最温暖的炭火。

往百货公司方向撤!凌啸岳声嘶力竭地吼道,同时一把扯掉了那条价值不菲、此刻却已被流弹击穿一个焦黑破洞的丝绸领带。领带飘然落地,如同他此刻摒弃的一切从容与优雅,只剩下生存的本能和战斗的意志。眼角余光瞥见,沈安娜已经行动起来。这位平日里以知性优雅示人的女记者,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镇定与果决。她正用一支精致的珍珠发簪,利落地撬开路边一辆军用摩托车的油箱盖,发簪的珍珠在火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紧接着,她从随身的记者包里,竟掏出了一小瓶透明的乙醚——凌啸岳记得,这是上次她采访化学实验室时,半开玩笑半认真来的样品,当时他还笑她小题大做,没想到此刻却成了启动希望的火种。

会骑?凌啸岳一边以惊人的速度更换着手枪弹匣,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急促。呼啸而过的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在他耳边擦过,激起的尘土溅在他坚毅的脸颊上,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沈安娜闻言,跨上车座的动作却依旧带着她特有的韵味,轻盈、敏捷,竟丝毫不减其优雅,仿佛不是要亡命奔逃,而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鸡尾酒会。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回头看向凌啸岳,眼中闪烁着一丝狡黠与兴奋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在德国留学时,为了采访容克飞机工厂的夜班工人,我骑挎斗摩托在黑森林的山路上飞驰过无数个夜晚。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引擎在乙醚的催化下,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咆哮,骤然启动。沈安娜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隼,她忽然偏头,对身后的凌啸岳露出一个灿烂却又带着几分俏皮的笑容:抓紧了,凌少校。接下来,可能会有点颠簸。

话音未落,摩托车如同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猛地冲出巷口,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凌啸岳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紧紧环住了沈安娜纤细却坚韧的腰肢。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和轻微的颤抖——那或许是兴奋,或许是紧张,但绝不是恐惧。他迅速调整姿势,回身双枪齐发!砰砰两声枪响,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后方追击卡车的前轮轮胎。轮胎瞬间爆裂,卡车失去平衡,发出一声巨响,侧翻在街道中央,挡住了后续追兵的去路。

沈安娜在枪林弹雨中展现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驾驶天赋。她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赛车手,在狭窄而混乱的街道上灵活地穿梭。连续三个漂亮至极的漂移,每一次都几乎是擦着障碍物惊险而过,成功甩掉了紧随其后的几辆摩托车。车身在高速转弯时,几乎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倾斜,擦过有轨电车轨道时,溅起一串耀眼的火花。凌啸岳紧紧贴着她,感受着风的阻力和生死一线间的刺激,心中对沈安娜的敬佩油然而生。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体里究竟蕴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能量?

风声、枪声、引擎的轰鸣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声,交织成一曲惊心动魄的亡命乐章。他们如同两颗被命运裹挟的流星,在这座沦陷的城市里,划出一道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轨迹,向着那座象征着繁华与希望的百货公司,疾驰而去。凌啸岳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四、暗巷交锋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午后的喧嚣,渡边一郎的黑色轿车轮胎在柏油路面上留下两道焦黑的辙痕,猛地横亘在街道中央。车门被粗暴地踹开,这个以帝国猎人自居的特高课少佐,此刻脸色铁青得如同他腰间的军刀鞘。他恶狠狠地扯掉被流弹擦破的丝绸领巾,那原本熨帖的深紫色织物此刻像条垂死的蛇,颈侧一道扭曲的刀疤在阳光下暴露无遗——那是三年前在上海,被军统锄奸团的亡命徒留下的耻辱印记,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此刻却因暴怒而突突跳动。

秦海龙......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眼中闪过毒蛇吐信般的阴鸷寒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把他的家人给我抓来!父母、妻儿,只要喘气的全都带来!我要让他知道,跟大日本帝国作对的下场!

少佐阁下,刑侦队的火力异常凶猛,我们的先头部队已经......副官颤抖着试图解释,军帽下的额头布满冷汗。话音未落,冰冷的枪口已死死抵住他的太阳穴,渡边狰狞的面孔近在咫尺,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

废物!一群只敢躲在女人裙子底下的废物!渡边咆哮着猛地推开副官,金属枪身砸在对方肩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亲自踩上车头引擎盖,猩红的太阳旗袖标在风中狂舞,一把扯过架设好的九二式重机枪,冰冷的枪管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他们跑不了!百货公司的后门已经被封锁,通风管道就是他们的坟墓!

与此同时,百货公司顶层的通风管道内,凌啸岳正半蹲身子,小心翼翼地带着沈安娜向前挪动。铁锈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狭窄的空间里只能容一人勉强爬行。沈安娜的记者证早在刚才的枪战中遗失,米黄色的连衣裙下摆被尖锐的金属边缘划破,露出雪白的小腿。此刻她正咬着牙,将撕下的裙摆布条紧紧缠在凌啸岳流血的左肩,那里的伤口狰狞可怖,子弹擦过肩胛骨,带走了一大块皮肉,鲜血浸透了灰色中山装,在爬行中留下断断续续的血痕。

疼吗?她低声问,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微微一颤。

凌啸岳摇摇头,额角的汗珠滴落在管道铁皮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突然,楼下传来日军破门而入的巨响,木质楼梯在军靴的践踏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夹杂着叽里呱啦的日语呵斥。他猛地捂住沈安娜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压在冰冷的铁皮上。两人的身体贴得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以及他掌心传来的惊人力量。

通风口格栅外,一双擦得锃亮的军靴正一步步走过,钉在鞋底的防滑钉刮擦着地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们的心尖上。渡边一郎狂妄的咆哮声隐约传来:给我搜!一寸一寸地搜!找到活的立刻开枪!

沈安娜的睫毛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在目睹了街头的血腥枪战,感受过子弹擦耳而过的死亡气息后,她的神经早已紧绷如弦。此刻让她心慌的,是凌啸岳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烫得她脸颊发烫。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军统少校,此刻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异常柔和。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虎口处布满老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像烙铁般烫着她的唇。管道内逼仄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擂鼓般敲响。

五、绝处逢生

猩红的血,已经浸透了秦海龙脚下的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某种绝望的气息。秦海龙紧握着发烫的枪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队伍,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此刻已经伤亡过半,剩下的人也个个带伤,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恐惧。

街角,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传来。秦海龙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见一辆漆成土黄色的日军装甲车,像一头钢铁怪兽,缓缓开上街头,冰冷的炮口正对着他们藏身的方向。

完了。秦海龙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这点人手,这点破枪,对付步兵还行,面对这种钢铁怪物,简直就是螳臂当车。他甚至能想象到下一刻,装甲车的机枪喷吐出火舌,将他们所有人打成筛子的景象。

“队长!带弟兄们撤!” 一个嘶哑而决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秦海龙转头,看见李二狗半靠在断墙上,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裤腿已经被鲜血染红,凝固成暗红的硬块。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小眼睛里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怀里紧紧抱着几颗手榴弹,已经拔掉了保险栓的拉环,引线在他布满老茧的手指间若隐若现。

“狗日的小鬼子!老子跟你们拼了!” 李二狗嘶吼着,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剧痛而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秦海龙看着李二狗,心中一阵刺痛。这是他的兵,他的兄弟!他怎么能丢下他?可是,留下又能怎样?一起死吗?不,他不能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撤个屁!” 秦海龙猛地吼道,声音因为愤怒和焦急而有些变调。他不是不想撤,而是不能就这么狼狈地撤!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墙上那个斑驳的消防栓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几步冲过去,用尽全力,将滚烫的枪管狠狠砸向消防栓的阀门。

“哐当!”

一声巨响,锈迹斑斑的阀门被砸开,一股巨大的水流瞬间喷涌而出,如同一条愤怒的水龙,直冲天际,然后又落下,在地面上迅速形成一层光滑的水膜。

“所有人,交替掩护撤退,往观音桥方向!快!” 秦海龙大吼着,同时不忘回头对李二狗吼道:“二狗,你他娘的给我活着!我回来接你!”

他想起了凌啸岳教他的那些战术,在劣势下如何利用地形,如何制造混乱,如何有序撤退。凌啸岳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冷峻的脸,此刻仿佛就在眼前。“记住,海龙,任何时候,保存有生力量都是第一位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凌啸岳的话语此刻清晰地回响在他耳边。

就在秦海龙指挥着残部准备利用水膜的湿滑和水雾的掩护开始撤退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三颗耀眼的信号弹,拖着红色、绿色和黄色的尾焰,突然从江北区的夜空中腾空而起,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划出三道美丽而凄厉的弧线,然后缓缓落下。

秦海龙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那三颗信号弹,瞳孔骤然收缩。这个信号……他认得!这是军统“迷雾”小组的紧急撤离信号!凌啸岳他们出事了?还是……

一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不对!这不是“迷雾”小组遇险的信号,这是撤离信号!凌啸岳他们成功了?而且,这个信号的含义并不仅仅是他们自己撤离,更深层的意思是……原定计划有变,集合点转移!

秦海龙猛地明白过来,心脏狂跳起来。观音桥方向肯定已经暴露,或者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他们!凌啸岳这是在提醒他!

他一把抓起步话机,因为激动和后怕,手指都有些颤抖,对着送话器声嘶力竭地嘶吼:“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目标有变!放弃观音桥!立刻向东突围!重复!目标向东!快!”

几乎是在信号弹升空的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某栋建筑的通风管道内。

凌啸岳正带着沈安娜在狭窄黑暗的管道中艰难穿行。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闷热而压抑。凌啸岳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对建筑结构的敏感,在错综复杂的管道中快速移动。他能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知道秦海龙他们那边的战斗一定异常激烈。

突然,三道彩色的光芒穿透了通风管道的缝隙,映照在前方的铁皮上。凌啸岳的脚步猛地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是撤离信号!” 沈安娜也看清了那光芒,低声惊呼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走!” 凌啸岳没有丝毫犹豫,他判断了一下方位,猛地一脚踹向侧面一个相对薄弱的检修口盖板。

“哐当!” 盖板被踹开,带着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掉落在地。

“有人!” 几乎在他们跳出检修口的同时,下方仓库里传来几声怒喝。

凌啸岳和沈安娜刚刚落地,还未站稳,就看见仓库中央,七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礼帽的特务,如同鬼魅般已经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这些人的动作迅速而专业,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电光石火之间,沈安娜的反应丝毫不比凌啸岳慢。她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身体如同柳絮般向旁边一旋,同时,右手闪电般从风衣内衬抽出那把特制的、小巧玲珑的掌心雷。这把枪是她的最爱,轻便、隐蔽,适合近距离突然袭击。

“砰砰砰!” 三声清脆而急促的枪响几乎连成一线。沈安娜的动作快如脱兔,精准狠辣,三个离得最近的特务甚至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已经眉心中弹,带着满脸的惊愕倒了下去。

几乎在沈安娜开枪的同时,凌啸岳也动了。他一个翻滚,躲开了对面射来的子弹,手中的勃朗宁m1935半自动手枪如同死神的镰刀,沉稳而迅速地吐出火舌。“砰砰砰!” 又是四声枪响,剩余的四个特务应声倒地,其中一个特务在倒下前,手指扣动了扳机,子弹擦着凌啸岳的头皮飞过,带起一缕灼热的空气。

当凌啸岳的勃朗宁弹匣打空,吐出最后一颗子弹时,仓库里已经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浓重的硝烟味和几具特务的尸体。

沈安娜喘着气,握枪的手心微微出汗,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较量,让她心脏的跳动都快了几分。她看向凌啸岳,发现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加冷冽。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清脆而熟悉的三轮车铃铛声——“叮铃铃,叮铃铃……”

这声音在此时此地,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令人安心。

凌啸岳和沈安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放松。他们迅速跑到仓库门口,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只见昏暗的巷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佝偻着背,费力地蹬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那是老方,那个平时在街头以修车为生,看起来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木讷的老头。此刻,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戴着顶旧毡帽,像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修车匠。

但凌啸岳和沈安娜都知道,老方绝不是普通人。

三轮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老方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嘴里那颗缺了半颗的门牙,笑容显得有些滑稽,却又透着一股让人信赖的憨厚。他压低声音,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说道:“上车!”

他指了指车斗。沈安娜探头一看,只见覆盖着破旧帆布的车斗里,赫然躺着两挺擦得锃亮的捷克式轻机枪,旁边还放着几个沉甸甸的弹药箱。

“再晚,可就赶不上嘉陵江的夜航船了!” 老方催促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

凌啸岳不再犹豫,对沈安娜点了点头。两人迅速上了三轮车,沈安娜甚至还不忘将刚才击毙特务的枪支也搜罗起来,扔进车斗。

老方用力一蹬脚踏板,三轮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声,载着两位重要的“乘客”和两挺威力巨大的机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幽深的巷弄尽头,朝着嘉陵江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城市的喧嚣与战火,似乎正渐渐远去。

六、未尽之战

仓库大门在渡边一郎暴怒的猛踹下轰然洞开,铁锈与朽木的碎屑混着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回荡在死寂的仓库里,却只衬得眼前景象愈发瘆人——满地身着黑色制服的特务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卧,浓稠的血腥气与雨水的湿冷气息交织,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而最让他目眦欲裂的,是正对着门口的那面斑驳石灰墙上,用特务温热的鲜血写下的四个狰狞大字:血债血偿!

雨水从破损的屋顶窟窿处不断渗漏,汇成细流,在暗红色的字迹间缓缓晕开,仿佛那血字仍在不断渗出新鲜的血液,每一次扩散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失败。渡边一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随即又被狂怒的火焰所吞噬。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猛地拔出腰间的指挥刀,寒光一闪,狠狠劈向旁边堆满杂物的木质货架。一声脆响,货架应声而断,上面堆放的铁皮罐头、玻璃瓶罐哗啦啦滚落一地,在空旷的仓库里碰撞出刺耳的声响,如同他此刻碎裂的理智与尊严。他们跑不远!给我追!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刀锋上沾染的木屑随着他剧烈的喘息微微颤抖,映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与此同时,嘉陵江的夜航船上。

带着浓重水汽的江风裹挟着泥土与水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血腥的黏腻。凌啸岳背靠着冰冷湿滑的船舷,借着远处城市天际线微弱的灯火,正低头仔细地为自己右臂的 gunshot wound进行包扎。他眉头微蹙,动作却沉稳而熟练,每一次缠绕绷带都恰到好处地施加着压力。子弹是擦着肱骨过去的,万幸没有伤及骨头,但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和伤口的阵阵抽痛,仍让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夜风中泛着寒意。

几步开外,沈安娜正蹲在船舱入口的阴影里,借着一块黑布的掩护,紧张而专注地用微型相机翻拍着从商会秘密带出的文件。她的动作轻盈而敏捷,仿佛一只在黑夜中穿梭的灵猫。每隔几秒,相机镜头便会发出一声轻响,随后是短暂而刺眼的闪光灯在黑暗中骤然亮起,瞬间照亮她清丽却沾着点点血污的侧脸。那血污或许是敌人的,或许是在撤离时不慎蹭到的,但这丝毫不减她眼神的清明与专注。她的神情依旧是惯常的清冷,只是紧抿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深处难以完全抑制的紧张与后怕。

秦海龙会有麻烦。沈安娜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一张刚拍好的底片小心翼翼地卷入胶卷暗盒,清冷的声音在江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她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其中一张照片的边缘,照片上,伪商会会长孙志远正满脸谄媚地与一位身着日军高级将领制服的军官握手言欢,背景是奢华的宴会厅。他在街头那么一闹,等于把自己彻底暴露了。

凌啸岳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望向远处重庆市区方向的点点灯火。那里,零星的枪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如同不甘熄灭的余烬,在沉沉夜色中闪烁。他沉默地注视着那片象征着繁华与苦难并存的城市之光,深邃的眼眸中映着跳动的光点,也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左手,从紧贴心口的内袋里摸出一块磨得锃亮的黄铜怀表。表盖内侧,贴着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合影照片——照片上,年轻的他与一位笑靥如花的女子并肩而立,背景是明媚的阳光和盛开的海棠花。那是他牺牲在南京保卫战中的未婚妻,是他心中最柔软也最沉痛的角落,也是他投身这场残酷战争最坚定的理由。

他是个好警察。凌啸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轻轻合上怀表,将那份温柔与伤痛重新珍藏回心底,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力量。也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在这个污浊的世道,像他这样愿意挺身而出的人,不多了。他知道秦海龙的性格,看似粗犷不羁,实则内心正直,有强烈的正义感,正是这份正义感让他无法对同胞的苦难坐视不理。

沈安娜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最后一卷翻拍好的胶卷小心地收进一支看似普通的金属口红管里,旋紧盖子,然后将这支藏进自己旗袍的暗袋中。她理解凌啸岳话语中的深意,也更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份沉甸甸的担忧——秦海龙今日在街头为了掩护他们而与日方特务的公然交火,无异于在老虎嘴边拔牙。如此贸然的介入,以日本人的多疑和残暴,必然会引起他们对整个重庆警察系统的疯狂猜忌和残酷清洗。秦海龙的处境,此刻已是危如累卵。

一阵悠长而雄浑的船笛声突然划破沉沉的夜空,带着几分苍凉,也带着几分决绝,宣告着航船即将驶离这片暂时的安全区域。巨大的铁壳船在江水中缓缓调转船头,载着两位身负绝密情报和沉重使命的抗日战士,悄无声息地驶向更加黑暗深邃的江心。

夜色如墨,江面上雾气渐浓,远处城市的灯火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江风依旧吹拂,带着江水的呜咽。在船尾荡开的涟漪中,几片被卷入江心的残破荷叶无助地漂浮着。而在其中一片较大的荷叶下,一枚墨绿色的卵形物体正随着波浪轻轻摇晃——那是一枚不知哪个战场遗落、顺水漂来的未爆炸的手榴弹。引信完好,弹体冰冷,像一个沉默而狰狞的惊叹号,静静地悬浮在幽暗的江水中,无声地预示着:这场关乎民族存亡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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