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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的夜空,本就被连绵的阴雨濡湿得沉甸甸的,此刻,一声刺耳的警报骤然划破这粘稠的寂静。那声音不似寻常空袭警报的悠长呜咽,倒像一柄淬了冰毒的锥子,带着金属的锐响和刺骨的寒意,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直捣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凌啸岳的瞳孔在警报响起的刹那,如同暗夜中警惕的猫科动物,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芒。他正背靠着书局二楼那冰凉而精致的雕花栏杆,晚风裹挟着江水的潮气,拂动他额前的一缕黑发。楼下,那由远及近的木屐声,整齐划一得令人心悸,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神经线上,沉重、规律,如同死神临近的鼓点,敲打着这栋建筑的地基,也敲打着他的心脏。

沈安娜的动作几乎与警报声同步。她纤细的手指在书架后某个不起眼的暗格上一按、一抽,那本烫金封面的《康熙字典》便落入手中。金属搭扣开启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清脆得如同断裂的琴弦,尚未在空气中完全消散,整栋建筑已被那凄厉到令人灵魂战栗的警报声彻底吞噬、淹没。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却仍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不对劲。”凌啸岳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的右手,那只曾无数次扣动扳机、投掷手雷、亦能温柔安抚同志的手,此刻无声无息地滑向腰间,那里,勃朗宁冰冷的枪身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这不是普通的防空警报,是军用级别的高频警报器,穿透力极强,寻常店铺绝无可能配备。”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楼下,试图从那片混乱中捕捉到一丝线索。

沈安娜指尖冰凉,在字典封面那熟悉的烫金“康”字上快速摩挲。这本字典曾是她传递情报的忠实伙伴,封面的触感早已烂熟于心。然而此刻,当她的指腹触到“熙”字右下角那个几乎与封面融为一体的微凸梅花暗记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如纸。她猛地翻开字典,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泛黄的纸页间,本该夹着那份至关重要的密码电报的地方,此刻却静静躺着一张泛着新鲜油墨香的素描画。

画中,是她。是她三天前在国泰大戏院,为采访一位名伶时的侧影。铅笔线条勾勒得极为传神,连她当时因专注而微蹙的眉头、耳畔垂下的一缕发丝都清晰可见。然而,这精准的描绘带来的不是欣赏,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在素描的右下角,几行娟秀却透着狰狞的日文小字,像毒蛇的信子般舔舐着她的神经:“猎物A,确认进入猎场。坐标已锁定。”

“陷阱!”

几乎是同一时间,凌啸岳和沈安娜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带着惊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

楼下,骤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那是无数人齐声呐喊的结果,充满了压迫感。紧接着,是更为密集、更为沉重的脚步声——那不再是木屐的清脆,而是整齐的皮鞋底踩碎青石板路的闷响,“哐、哐、哐”,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地面,也砸在他们心上。

凌啸岳反应快如闪电,他猛地撩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只露出一道极细的缝隙。刹那间,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警惕而骤然紧缩,仿佛要将窗外的景象吞噬。书店的前门和后门,已然被黑压压的日军宪兵队严严实实地封锁。那些穿着黑色制服的士兵,如同涨潮的海水般不断涌来,密密麻麻,手中的三八式步枪斜指天空,刺刀在惨淡的街灯映照下,泛着森冷刺骨的寒光,汇聚成一片死亡的钢铁森林。

包围圈外,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静静停驻,在阴暗中像一头蛰伏的猛兽。车门“咔哒”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米黄色风衣的男人,不紧不慢地从中缓步走出。他身姿挺拔,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与残忍。

渡边一郎。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浮现在凌啸岳的脑海。日本特高课少佐,以其狡猾、残忍和对中国文化的诡异精通而闻名。此刻,他正悠闲地把玩着一块银质怀表,表链在他指间灵活地转动。表盘反射的光斑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游走、跳跃,那轨迹,像极了狩猎时,猎人眼中锁定猎物的瞄准镜十字线,充满了死亡的预示。

他微微仰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二楼凌啸岳所在的窗口。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凌啸岳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欣赏,那是猎人看到完美猎物时的兴奋。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渡边竟缓缓抬起手,对着他的方向,做了一个优雅而虚伪的“请”的手势,仿佛在邀请一位阔别已久的老朋友,共饮一杯下午茶。

这副惺惺作态,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令人齿冷。

“凌少校,别来无恙?”

一个略带沙哑,却吐字清晰的中文声音,突然通过楼下架设的扩音器扩散开来,带着电流特有的杂音,却丝毫掩盖不住那声音里冰碴般的笑意。声波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过来,勒得人喘不过气。

“早就听闻‘孤狼’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渡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拖腔,充满了嘲讽和自得,“可惜啊,你和这位沈小姐,”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沈安娜身上,“似乎闯进了不该来的地方,一个……为你们量身定做的地方。”

“孤狼”——那是凌啸岳在军统内部的代号,代表着他的孤独、敏锐和致命。此刻被渡边如此轻易地叫出,如同赤身裸体暴露在敌人面前,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凌啸岳的心,在那一刻,沉如千钧铅块,几乎要坠破胸腔。三天前的画面,如同被触发的开关,猛地在他脑海中闪回——“山猫”,那个潜伏在日军内部,代号“山猫”的军统线人,在那家临江的茶馆被捕时的情景。他记得当时“山猫”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记得他故意弄洒的那杯龙井茶,碧绿的茶水在粗糙的桌面上晕开,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水渍图案。当时,他只当是意外,是被捕时的慌乱所致,甚至还为未能及时察觉危险而自责。可现在想来,那水渍的形状,竟与此刻窗外日军形成的包围圈惊人地相似!那不是意外,那分明是一个身处绝境的勇士,在生命最后一刻,用尽全力发出的无声警告!只是当时,他竟错过了!

“山猫……叛变了?”沈安娜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绝望。她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那本《康熙字典》,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坚硬的封面捏碎。她快速地、一页页地翻阅着字典,指尖因急促而微微颤抖。突然,她停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盯着每页右下角——那里,都有一个极小、极不引人注目的墨点。她将这些墨点在脑海中连接起来,一个清晰的符号图案浮现出来,那是日军常用的“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的战术符号!每一个点,都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凌啸岳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叛变?他绝不相信。他猛地想起山猫脖颈处那个月牙形的刀疤——那是三年前,在一次极其危险的撤退行动中,为了掩护他凌啸岳安全撤离,山猫用身体挡住了敌人的子弹,混乱中又被刺刀划伤留下的永久纪念。那道疤,是忠诚与勇气的勋章。这样的人,怎会叛变?

“不,他没有叛变。”凌啸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尽管内心翻涌如涛。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将字典翻至最后一页,双手用力一撕,那看似普通的纸页应声而裂,露出了内里的夹层。果然,夹层里静静地躺着半片带血的指甲!那指甲断裂处参差不齐,边缘还带着暗红的、早已干涸的血迹,指甲缝里,还紧紧嵌着一小块深褐色的布料纤维——那粗糙的质感,那熟悉的纹路,正是山猫平日里最爱穿的那件粗布褂子的质地!

“是苦肉计……”凌啸岳的声音艰涩如砂纸摩擦过朽木,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几乎说不出口,“渡边抓住了他的家人,用酷刑逼迫他配合演戏。他假意屈服,实则一直在寻找机会……这半片指甲,这布料……是他用自己的血肉,给我们留下的最后线索,是他最后的呐喊!”他能想象出山猫承受了何等非人的折磨,却在敌人眼皮底下,忍着剧痛,留下这微乎其微的线索。那份决绝,那份忠诚,让凌啸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精彩!真是精彩!”扩音器里传来渡边毫不吝啬的掌声,那掌声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两人心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和欣赏猎物挣扎的快意。“凌少校果然心思缜密,洞察力惊人!只可惜啊……”他拖长了语调,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太晚了——从你们踏入这家书局的第一步起,不,或许从你们决定来取这份‘情报’开始,就已经走进了我为你,为‘孤狼’精心准备的‘欢迎仪式’。喜欢吗,凌少校?这可是我耗费了不少心血的杰作。”

警报声依旧在夜空中尖啸,楼下的黑色潮水纹丝不动。凌啸岳缓缓放下窗帘,遮住了窗外那片绝望的景象,也遮住了渡边那令人作呕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转头看向沈安娜,她的眼中虽有恐惧,却已多了几分镇定和决绝。

“看来,我们得跳一场不太愉快的‘探戈’了。”凌啸岳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不屈的火焰。他握紧了腰间的勃朗宁,冰冷的枪身给了他力量。

这场由渡边精心导演的“欢迎仪式”,注定将以一场血战收场。而他们,别无退路,唯有死战。

渡边的话音,像淬了毒的冰棱,刚在空气中消散,书店两侧狭窄的巷口便骤然爆出杀气。数名日军士兵如鬼魅般窜出,手中的歪把子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之眼,瞬间编织成一张死亡火网,将所有可能的退路严密合缝地封锁。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粒尘埃都在枪口的寒光下战栗。

与此同时,二楼走廊尽头那扇不起眼的储藏室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木屑飞溅。三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特务,身形如狸猫般矫健,又似索命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扑出。他们手中的武士刀,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一道道凄厉的死亡弧线,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取凌啸岳与沈安娜!

“沈小姐,左后方!”凌啸岳的声音沉稳如磐石,不见丝毫慌乱。几乎在他出声示警的同一刹那,手中的勃朗宁m1911已喷吐出愤怒的火舌。“砰!”子弹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误地击中当先那名特务握刀的手腕。

“呃啊!”特务痛呼一声,武士刀“哐当”一声坠地,在寂静的书店里激起一阵刺耳的回响。电光石火之间,凌啸岳已如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扑到沈安娜身前。他左手如铁钳般揽住她柔软的腰肢,带着她向后急退,右手的枪口则始终喷吐着致命的火舌,将另外两名试图趁机逼近的特务死死压制在厚重的书架后方,书架上的书籍被流弹打得纷纷坠落。

沈安娜毕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临危不乱。借势旋身,她动作利落地从随身手袋里抽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勃朗宁m1906——这把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手枪,是她最可靠的伙伴。她手腕微抬,枪口稳稳地锁定了天花板中央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绳索。

“砰!”又是一声清脆的枪响。

绳索应声而断,沉重的水晶吊灯轰然坠落,砸在地板上四分五裂。碎裂的玻璃碴如同骤然倾泻的暴雨,四处飞溅,暂时模糊了追兵的视线,也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喘息之机。

“跟我来!”凌啸岳低喝一声,紧紧拽住沈安娜的手臂,朝着楼梯间冲去。靴底碾碎满地玻璃碴的脆响,在书店外骤然响起的尖锐警报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每一声都像是踩在心脏上。

奔跑中,凌啸岳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秦海龙今早塞给他的那份《重庆警务部署图》。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内口袋里那张边角已经起皱的图纸——此刻,楼下的西南角,按照部署图所示,应该是……

“砰!”一声沉闷巨响,一楼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暴力撞开!

烟尘弥漫中,渡边一郎带着四名神情肃杀的特高课精英,缓步走了进来。他那双擦得锃亮的军靴,毫不留情地踩在散落一地的珍贵书页上,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在践踏文明与知识。他的军刀已出鞘半寸,冷冽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清晰地映出凌啸岳那张紧绷的下颌线,以及眼中燃烧的怒火。

“凌少校,何必如此急着走呢?”渡边脸上挂着虚伪而得意的笑容,他掌心中的怀表正滴溜溜地转动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是在为凌啸岳的命运倒计时。“我为你准备的‘欢迎礼物’,还没有送完呢。比如……”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你那位在警察总局当差的好朋友,秦海龙队长,此刻应该正带着他的刑侦队,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吧?”

凌啸岳的脚步猛地顿住,如遭雷击!

秦海龙!

那个性格耿直、嫉恶如仇的警察队长!凌啸岳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以秦海龙的脾气,接到“线报”后必定会第一时间赶来,他此刻恐怕正一头撞进渡边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日军只需要一个“共党分子拒捕”的借口,就能光明正大地除掉秦海龙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而且还能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你把他怎么了?”凌啸岳的声音冰冷刺骨,像寒冬腊月里的钢铁,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子。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握着枪柄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坚硬的木质枪柄捏碎。他内心焦急如焚,秦海龙不仅是他的朋友,更是重庆警察系统中少数几个真正抗日的力量之一。

渡边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他慢条斯理地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微型发报机,纤细的天线在他指间灵活地转动着,如同毒蛇吐信。“放心,凌少校,秦队长可是我的贵客。”他刻意加重了“贵客”二字,语气中充满了讽刺,“我只是‘恰好’截获了一份共党密电,上面说,今夜十点,将在东亚书局交接一份重要情报。”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阴谋得逞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当秦队长带着他的人赶到这里,看到两位‘共党分子’手持密码本从里面冲出来,他会是什么表情?又会怎么做呢?”

阴谋!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凌啸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明白了渡边的真正目的!这个狡猾的日本人,其心可诛!他不仅仅是要除掉自己,更想借他的手,毁掉重庆警察系统里为数不多的抗日力量!甚至,他还想利用这本所谓的“密码本”,让军统和中共地下党之间产生巨大的猜忌与嫌隙,从而互相倾轧!

一箭三雕!好狠毒、好周密的算计!

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涌起滔天的愤怒与彻骨的寒意。这个狐狸般狡猾的日本人,竟然布下了如此险恶的陷阱!

沈安娜的食指如一道闪电,骤然扣下扳机!

“咻——哗啦!”

子弹几乎是擦着渡边脸颊飞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击碎了他身后那扇厚重的玻璃窗。刹那间,带着浓重湿气的夜风裹挟着冰冷的细雨疯狂涌入,将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吹得猎猎作响,露出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几分慧黠,此刻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凤眸。那火焰,是压抑已久的憎恨,是面对豺狼的决绝。

“渡边少佐,”她的声音清冷如冬夜寒潭,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你的废话,实在太多了。”话音未落,怀中那本伪装了数日的假字典被她狠狠掷向墙角,皮质封面撞击砖石的闷响,如同她此刻激荡不平的心绪。“想要我们的命,就凭本事来拿!”她挺直脊背,像一株在寒风中不屈的翠竹,即使身陷囹圄,也绝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渡边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字典脱手的瞬间,他便抬手接住了纷飞散落的纸页。当目光触及其中一张用特殊隐形墨水书写的字迹——“山猫已叛变,速查商会孙志远”时,他那双总是眯成一条缝的狐狸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仿佛没想到猎物竟还藏着这样的后手,随即,那意外便被更深沉、更暴戾的狰狞所取代。他猛地将那纸页揉成一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消息连同纸张一同捏碎。寒光一闪,锋利的军刀已然出鞘,冰冷的刀锋直指凌啸岳的咽喉,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刀身上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看来,这场无聊的游戏该结束了。”渡边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目光却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凌啸岳,“给你们三十秒考虑——是乖乖放下武器投降,还是让这位美丽动人的沈小姐,陪着你一起,变成重庆街头无人问津的烂泥!”他刻意加重了“美丽动人”四个字,语气中的猥琐与残忍,像黏腻的虫子爬过皮肤,令人作呕。

四周日军的包围圈如同收紧的铁网,越缩越小,冰冷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机枪手的手指早已搭在扳机上,只需一个指令,这里便会化为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凌啸岳能清晰地看到渡边眼中那近乎病态的狂热,那是一种以“完美狩猎”为乐的刽子手,在享受猎物临死前最后挣扎时才会露出的神情。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破局之法。沈安娜就在身边,他绝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瞬间,沈安娜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凌啸岳的手背。那触感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紧接着,她微凉的指尖在他掌心快速而有节奏地敲击起来:三长,两短。

是老方!是老方约定的紧急信号!凌啸岳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他的目光骤然投向窗外,穿透迷蒙的雨幕,街对面那家早已歇业的钟表店楼顶,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红光正在黑暗中闪烁——三短,一长,如此重复了三次。

备用方案!启动了!

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骤然得到了一丝松弛,凌啸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中带着释然,更带着对敌人的嘲讽。他突然想起不久前,沈安娜在某个深夜曾轻声说过的话:“在重庆,没有永远的绝境。”那时他尚不能完全体会,此刻,当死亡的阴影笼罩,希望的火种却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点燃,他终于明白,渡边处心积虑精心布置的这个狩猎场,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他们准备的坟墓,反而可能是敌人自己的葬身之地!

渡边何等狡猾,他敏锐地察觉到凌啸岳与沈安娜之间那微妙的眼神交流和神情变化,心中警铃大作,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来。他脸色骤变,厉声嘶吼:“开枪!给我把他们——”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惊雷般在街对面骤然炸响,硬生生打断了渡边的命令。老城区那些鳞次栉比的木质建筑在冲天火光中轰然倒塌,碎裂的木屑与砖石伴随着浓烟腾空而起,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日军的包围圈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寻找掩体,阵型瞬间瓦解。

就是现在!凌啸岳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带沈安娜走!他猛地拽住沈安娜的手腕,用尽全力冲向书店后院。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秦海龙交给他的那张地图,上面标注着一条鲜为人知的排水管道,那是他们此刻唯一的生机!

渡边看着他们即将消失在后门的背影,眼中却并未出现预期的暴怒,反而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仰头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病态的兴奋与残忍。“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他缓缓收起军刀,从一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副官手中接过望远镜,镜片仔细地调整着焦距,最终定格在远处街角一闪而过的红蓝警灯上。看到那警灯,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森然,如同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追。”他放下望远镜,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他缓缓掏出怀中的怀表,打开盖子,冰冷的金属外壳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幽光,那清脆的滴答声在喧嚣的夜色中,如同死神手中无情的倒计时,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记住,我要活的。”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两人消失的方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语气中充满了志在必得的贪婪,“这场狩猎……才刚刚开始有趣起来。”

雨,越下越大,瓢泼般倾泻而下,将整个山城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之中,仿佛要洗刷这土地上的罪恶与血腥。凌啸岳拉着沈安娜,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狭窄湿滑的排水管道。冰冷刺骨的污水迅速漫过脚踝,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脚下的淤泥又黏又滑,稍有不慎便会摔倒。身后,日军士兵气急败坏的吼叫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零星的枪声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

黑暗中,沈安娜的手指突然用力握紧了他的手。那掌心的温度,即使隔着两层湿透的布料,依然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仿佛在告诉他:别怕,有我。

“凌啸岳,”她的声音在逼仄的管道里产生了轻微的回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这不仅仅是安慰,更是一种承诺,一种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誓言。

凌啸岳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宽大而温热的掌心。他要用行动告诉她,他会保护她,他们都会活下去。管道尽头,隐隐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希望的方向。远处,警笛声与枪声交织成一片,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半个城市。凌啸岳心中清楚,渡边这场“盛大”的“欢迎仪式”所引发的余波,必将在平静的重庆城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而他们,必须带着这本假密码本里隐藏的真正线索,在这场残酷的猎杀游戏中,艰难地活下去。

因为他们都明白,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只要他们手牵着手,心中的信念不灭,就一定能冲破黑暗,迎来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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