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邺城军营的校场还带着冻土的寒气,却已热闹得像开了锅。赵匡胤赤着膊,手里拎着根刚削好的枣木棍,棍身缠着防滑的布条,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对面的石守信握着柄重铁枪,枪尖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笑骂道:“匡胤,你这破棍子磨得比我的枪还亮,莫不是想凭着木头疙瘩赢我?”
周围哄笑一片,王审琦抱着胳膊站在圈外,腰间的佩刀随着笑声轻晃:“守信你可别大意,上回他用棍子,把李守贞那教头的流星锤都挑飞了。”
赵匡胤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胳膊上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去年在南门留下的伤疤像条淡红色的蚯蚓,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兵器不分贵贱,能赢的就是好家伙。”他沉腰扎马,枣木棍往地上一顿,“来吧,让我瞧瞧你这铁枪,是不是还像在河中城时那样沉。”
石守信哼了一声,铁枪一抖,枪尖带着破空声直刺过来。这一枪又快又猛,是他在北汉军营里打磨多年的“破壁式”,寻常人别说接招,怕是连躲都躲不及。赵匡胤却不闪不避,枣木棍贴着枪杆往上一撩,手腕轻轻一转,棍身像条活蛇般缠住枪尖,借着对方的力道往旁一带。
“好!”周围爆发出喝彩。石守信只觉一股巧劲顺着枪杆传来,手腕顿时一麻,铁枪险些脱手。他也是个硬茬,闷喝一声,硬生生稳住枪杆,脚下踏出连环步,枪尖在地上一点,借着反弹之力横扫过来,直取赵匡胤腰侧。
赵匡胤脚尖轻点,身子像片叶子般往后飘出半尺,恰好避开枪杆的锋芒,同时枣木棍顺势下沉,棍尾带着风声砸向石守信的膝盖。这一下又快又准,是他在暗渠里钻了半夜想出来的新招,专门对付近身搏杀时的下盘。石守信吓了一跳,急忙提膝躲闪,却还是慢了半步,棍尾擦着裤腿扫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你这招耍赖!”石守信后退两步,喘着粗气笑骂,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什么时候琢磨的阴招?”
“在暗渠里爬多了,就知道底下的厉害。”赵匡胤甩了甩胳膊,刚才硬碰硬时,虎口还在发麻。他想起去年凿冰攻城时,手里的短刀在冰面上不好使,情急之下抄起根冻硬的树枝,反倒凭着那股子蛮力杀出条血路。后来在帐里琢磨了半月,把战场上的厮杀技巧往棍法里融,渐渐有了些自己的章法。
王审琦忽然喊道:“换我来会会你!”他解下佩刀扔给旁边的亲兵,赤手空拳走进场中,“我不用兵器,看看你这棍子,能不能破我的‘锁喉手’。”
这人最擅长近身擒拿,凭着一双铁手,没少抓过想偷袭的细作。赵匡胤知道他的厉害,不敢怠慢,枣木棍横在胸前,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的脚步。王审琦的步法很特别,脚尖总是微微内扣,那是常年练擒拿的人才有的习惯,每一步都藏着变招的可能。
果然,王审琦没走两步,突然矮身突进,右手如爪般直取赵匡胤咽喉。这一下又快又狠,指风刮得人皮肤发紧。赵匡胤猛地后仰,腰弯得像张弓,同时枣木棍从腋下穿出,棍尖直捣对方小腹。王审琦没想到他后仰时还能出棍,急忙收招后退,衣襟却被棍尖扫到,撕开道小口子。
“你这棍法,越来越邪门了。”王审琦摸着撕开的衣襟,眼里满是惊讶,“既有枪的扎刺,又有刀的劈砍,倒像是把所有兵器的法子都揉进去了。”
赵匡胤抹了把脸上的汗,阳光照在汗珠上,亮得晃眼。“瞎琢磨的,”他挠了挠头,“在战场上哪来得及分什么兵器,能保命、能护着弟兄们就行。”他总觉得,战场不是演武场,哪有那么多规矩可讲,能活着回来的,才是真本事。
正说着,圈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柴荣带着几个亲兵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你们倒好,瞒着我在这儿比武。”他笑着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大块酱牛肉和一坛酒,“刚从伙房抢的,赢的人多吃两块。”
石守信眼睛一亮,抢过酒坛往嘴里灌了口:“将军来得正好,您评评理,匡胤这棍法算不算耍赖?”
柴荣拿起块牛肉,慢悠悠地嚼着:“能赢的招,就不算耍赖。”
风卷着沙尘掠过校场,吹得旗帜猎猎作响。石守信抢过棍子比划了两下,却怎么也用不出赵匡胤那股子灵动:“还是你自己用着顺手,换了别人,就是根普通的枣木棍。”
“兵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柴荣把最后一块牛肉递给赵匡胤,“这棍法跟人一样,得在战场上多打磨,才能真正成器。”
赵匡胤接过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嚼着。酱香味混着汗水的咸味,在舌尖漫开,像极了这军营的日子,粗糙,却踏实。他望着校场上操练的弟兄,望着远处连绵的城墙,忽然觉得手里的护境棍,不只是件兵器,更像是条连着弟兄们的线,一头攥在他手里,另一头,系着无数个想好好活下去的性命。
夕阳西斜时,校场的尘土渐渐落定。赵匡胤把枣木棍靠在帐边,棍身还带着体温。他知道,这护境棍法还很粗糙,就像他自己,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但只要这根棍子还在手里,只要弟兄们还在身边,哪怕前路有再多风雨,他都敢往前闯——用这根枣木棍,用这身还在成长的功夫,用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念想。
帐外的号角声又响了,那是晚操的信号。赵匡胤整了整衣襟,大步走向校场,背影在暮色里拉得很长,像一根挺直的棍,牢牢扎在这片他誓死守护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