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山的寒渊入口藏在祭坛西侧的断崖下,像是被巨斧劈开的裂缝,终年弥漫着白森森的雾气。段思平踩着凝结的冰棱往下走,手里的铜灯燃着萧挞凛给的狼油,红光穿透雾气,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岩壁上布满墨绿色的苔藓,指尖蹭过,滑腻中带着刺骨的凉,与他袖中那枚火玉的温热形成奇异的对照。
“抓紧铁链。”萧挞凛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走在前面,银甲上的霜花被雾气浸得发亮,手里的狼牙棒勾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这是早年萨满祭祀时留下的,据说能通向渊底的“狼神殿”。铁链晃动时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随时会崩断,与渊底传来的暗河涛声交织在一起,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格外疹人。
段思平依言握住铁链,掌心的老茧与锈铁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吸入的气息像带着冰碴,刮得肺腑生疼。这寒渊的阴气比他想象中更重,若非体内“一阳指”的内力流转不息,怕是早已冻僵。他想起耶律铎臻说的,三十年前有个吐蕃密宗高手强行下渊,上来后全身经脉都结了冰,不到三日便暴毙而亡,此刻才知所言非虚。
“前面有个转角,过了那就能看见暗河。”萧挞凛的声音里带着喘息,显然这陡峭的坡道对他也非易事。他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左侧的岩壁,“老先生看这里。”
段思平凑近了些,铜灯的红光映亮岩壁上的刻痕。那是些模糊的图案,像是用尖利的石器凿成的,能辨认出有狼群、星辰,还有个手持权杖的人形,最下方刻着串扭曲的符号,既不像契丹文,也不像中原的篆书。
“这是……”
“狼神的预言。”萧挞凛的手指抚过那些刻痕,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郑重,“我们契丹的老萨满说,寒渊是狼神劈开的通道,连通着‘天地之根’。这些符号,传说是狼神留下的启示,只是没人能看懂。”他顿了顿,忽然道,“老先生的‘一阳指’能感知气脉,试试能不能从这刻痕里探出些什么?”
段思平点头,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最下方的符号上。指尖刚触到岩壁,便觉一股阴寒的气流顺着指腹往上涌,比周围的寒气更烈,带着种死寂的钝重,像是被冰封了千年的怨气。他连忙催动内力相抗,指力如细针般刺入岩壁,试图穿透那层阴寒。
就在内力与阴寒气流碰撞的瞬间,那些刻痕忽然泛起淡淡的青光,图案仿佛活了过来——狼群对着星辰咆哮,持杖人形指向暗河的方向,而那串符号,竟隐隐透出与祭坛星轨相似的纹路!
“这是……星图?”段思平失声轻呼。那些符号组合在一起,竟与他从祭坛拓下的星轨有七分相似,只是多出了几颗从未见过的星辰,排列成箭头的形状,直指渊底。
萧挞凛也惊住了,他守了木叶山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刻痕发光。“狼神的启示显灵了?”他望着那些青光,眼神里满是震撼,“箭头指着暗河,难道‘天地之根’在河底?”
段思平没说话,指尖的阴寒气流还在涌动,却不再是死寂的钝重,反而带着丝微弱的脉动,与他体内的内力隐隐相吸。这感觉很奇特,像是两个隔绝了千年的气息,在此刻找到了共鸣。他忽然明白,这寒渊的阴气并非单纯的阴寒,而是蕴含着某种极纯的“地脉之气”,只是被冰封压制,才显得如此死寂。
“继续往下走。”他收回手指,青光渐渐隐去,刻痕又恢复了模糊的模样,“这符号指引的,或许不是实物,而是气脉的源头。”
两人继续沿着铁链往下,坡道越来越陡,雾气中开始夹杂着水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汇成轰鸣的涛声。转过那个转角,眼前豁然开朗——暗河果然就在下方,河面宽阔,水流湍急,黑色的浪涛撞击着岩壁,激起的水花在寒气中凝成冰珠,像无数碎玉在空中飞舞。
河岸边有片相对平坦的石滩,散落着些腐朽的木架,像是早年搭建的栈道遗迹。萧挞凛跳上石滩,踢开块冻硬的木板,露出下方的石板,“这是狼神殿的遗址,据说萨满曾在这里祭祀,祈求狼神庇佑草原风调雨顺。”
段思平的目光落在石滩中央的巨石上。那石头比周围的岩壁更黑,表面光滑如镜,竟没有结霜,反而带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他走过去,铜灯凑近了才发现,石面上刻着与岩壁相同的符号,只是更清晰,箭头直指河面。
“水下一定有东西。”萧挞凛握紧了狼牙棒,“我派人下去探过,暗河水太冷,水流又急,最多只能潜到三丈深。”
段思平蹲下身,手掌贴在黑石上。那丝暖意越来越清晰,顺着掌心往里渗,与体内的内力相融,竟让他刚才抵御阴寒的疲惫消散了不少。他能感觉到,黑石的暖意与暗河的阴寒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而这平衡的中心,就在河底。
“不是实物,是气脉的交汇点。”段思平站起身,望着湍急的暗河,“寒渊的阴气是地脉之阴,这黑石的暖意是地脉之阳,阴阳交汇,才形成了刚才的脉动。只是……”他皱起眉,“这股气脉太弱,像是被什么东西截断了。”
萧挞凛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兽皮卷,展开来,是张粗糙的地图,用朱砂标着木叶山和更北的山脉。“老先生说的气脉截断,会不会与狼居胥山有关?”他指着地图最北端的山峰,“老萨满说,狼居胥山是狼神的诞生地,那里的‘天地之气’最盛。三百年前,我们契丹的先祖曾在那里祭祀,说见过‘气冲斗牛’的奇景,只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天降大雪,封了狼居胥山的路,再没人能上去。”萧挞凛的声音低沉下来,“老萨满临终前说,狼居胥山的气脉断了,才导致草原上灾祸不断,要想重续气脉,就得找到寒渊的‘天地之根’,再往北追溯,直到狼居胥山。”
段思平的心猛地一跳。他追寻的“天地之气异常”,不就是气脉的断裂与重续吗?大理的点苍山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只是那里的气脉是自然枯竭,而这里的,显然是人为截断的痕迹!
“狼居胥山……”他喃喃道,铜灯的红光映在暗河上,浪涛仿佛变成了流动的血脉,“那里一定有答案。”
就在这时,暗河的水面忽然翻起漩涡,黑色的浪涛中,竟浮出块白色的东西,随着水流漂向石滩。萧挞凛用狼牙棒一勾,将那东西捞了上来——是块半朽的骨片,上面刻着的,正是与岩壁、黑石相同的符号,只是末端多了个小小的狼头,狼眼的位置,镶嵌着颗早已失去光泽的青色石头。
段思平拿起骨片,指尖拂过狼眼的青石。那石头虽无光泽,却带着与黑石相似的暖意,只是更微弱,像是气脉的余烬。“这是……狼神的信物?”
“是萨满的骨符。”萧挞凛肯定地说,“只有主持祭祀的大萨满才能佩戴,用来沟通天地之气。这骨符从河底浮上来,定是在指引我们去狼居胥山。”
段思平握紧骨片,掌心的暖意与骨符的余温相融,体内的内力忽然变得格外活跃,像是找到了久违的源头。他知道,寒渊的线索已经很明确了:这里的气脉只是“天地之根”的分支,真正的关键在狼居胥山。那座被大雪封山的圣山,藏着他追寻已久的答案,也藏着契丹人延续了三百年的秘密。
“我们得去狼居胥山。”段思平望着暗河上游的方向,那里的雾气更浓,仿佛连通着未知的远方,“不管有多难。”
萧挞凛重重点头,银甲在铜灯的红光下闪着决绝的光。“明日我就调遣人手,备足御寒的衣物和粮草。狼居胥山再险,也挡不住我们。”
暗河的涛声依旧轰鸣,雾气中,岩壁的刻痕、石滩的黑石、手中的骨符,仿佛都在呼应着同一个召唤。段思平望着铜灯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体内的“一阳指”内力从未如此充盈过。这趟寒渊之行,不仅让他找到了新的线索,更让他确信,“天地之气”的奥秘,绝非一城一国之界,而是跨越南北的共通之理。
他与萧挞凛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前路或许风雪漫天,或许险象环生,但只要这气脉的指引还在,只要两人的信念还在,就一定能走到狼居胥山,揭开那尘封了三百年的秘密。
雾气渐渐淡了些,铜灯的红光能照得更远,隐约能看见暗河上游的水面上,漂浮着更多细碎的光点,像是被唤醒的星辰,在前方引路。段思平握紧骨符,转身往坡道走去,萧挞凛紧随其后,狼牙棒勾着铁链,发出的“咯吱”声在涛声中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这趟北行的旅程,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