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初霁,桑耶寺的金顶在稀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段思平与鸠摩罗什并肩立于寺外高台,俯瞰着下方山谷间蒸腾的云海。昨日静室中的精神交锋与大道探讨,仿佛已在晨钟暮鼓间化作彼此心照不宣的印记。
“段施主昨日一番见解,令老衲对这‘虹化’与‘虚空’之障,多了几分明晰。”鸠摩罗什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精神如灯,能量如油,灯盏欲破暗夜,非但需灯明,亦需油足,更需一阵东风,助其光耀大千。这东风……难觅啊。”
段思平目光投向云海尽头,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冥冥中的武道极致。“大师所言极是。心性修为是根基,能量积累是资粮,而最后那打破界限的契机,或许藏于天地运转的某种规律,或许系于某个特殊的因果节点,确非人力可强求。”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浑融一体的真气与神意,缓缓道,“然则,坐等东风,不如行万里路,于万丈红尘中,或许能窥得一线天机。”
鸠摩罗什微微颔首,捻动念珠:“施主心志坚定,老衲佩服。雪域虽能静心,却也少了些红尘磨砺。只是此去前路,波谲云诡,施主还须……”
他话音未落,两人几乎是同时,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并非听到了什么声音,也非看到了什么异象。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微尘,荡起了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到了他们这等修为境界,精神感知已远超常人,对冥冥中某些气机的变化,有着近乎本能的反应。
段思平眉头微蹙,这种感觉并非来自眼前的鸠摩罗什,也非这雪山寺院,而是一种极其遥远、却又隐隐牵动他心弦的扰动。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系在中原某处,此刻正被轻轻拨动。
鸠摩罗什深邃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讶异,他修持密法,对这类感应更为敏锐。“似乎……是与施主相关的气运,起了波澜。”他沉吟道,目光仿佛能穿透虚空,“带着一丝……隐晦的杀伐与阴谋之气。”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打着旋儿吹过高台,卷起些许未化的雪沫。一片枯黄的、显然并非雪域高原所生的柏树叶,竟随着这阵风,不偏不倚,打着转儿地落在了段思平的肩头。
段思平拈起这片枯叶。叶片干瘪,脉络却异常清晰,隐隐透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清气。这气息他并不陌生,带着几分逍遥超脱,几分自然道韵,正是属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挚友——逍遥子。
他指尖微凝,一股温润的内力渡入枯叶。叶片并无特殊,但那萦绕其上的微弱气息,却在他内力触及的瞬间,仿佛被引动,化作一丝极其隐晦的精神印记,直接映入他的识海。并非具体的言语,而是一幅模糊的画面感:一条奔腾的大河之畔,军帐连绵,王旗招展,然而在那森严的营垒上空,却隐约盘踞着一道阴鸷的黑影,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煞气内敛,却目标直指中军!
同时伴随的,是一种急促的、警示的意味。
段思平心中一凛。他虽远在吐蕃,但也知晓如今中原局势,后周皇帝柴荣雄才大略,正厉兵秣马,意图一统。赵匡胤作为柴荣麾下大将,此刻很可能随军征战。这画面所指,分明是有人欲对御驾亲征的柴荣不利!而逍遥子以此种玄妙方式传讯,既避免了可能被拦截的风险,也唯有他这等境界之人方能感应解读,说明事态紧急,且对手非同小可。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慕容龙城那深沉难测的面容,以及其复辟大燕的执念。若说如今中原,谁最不愿看到一个强大的、统一的后周,谁最有能力且有心策划这等惊天阴谋,慕容世家嫌疑最大!
“看来,段某不得不提前告辞了。”段思平捏碎手中枯叶,任其化作齑粉随风飘散,脸上温和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决断。他虽追寻武道巅峰,但并非无情之人。柴荣若遭遇不测,中原必将再陷战火,生灵涂炭,这非他所愿。更何况,赵匡胤身处军中,必是漩涡中心,他不能坐视这位肝胆相照的兄弟涉险。
鸠摩罗什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虽不明具体,却也猜到了七八分。他低诵一声佛号:“红尘多劫,亦是道场。施主此去,关乎万千生灵,亦是修行。老衲在此,预祝施主一路平安,化解灾厄。”他顿了顿,又道,“他日若施主在探寻‘虚空’之秘上有所得,望能不吝告知,以解老衲心中之惑。”
段思平拱手,郑重一礼:“大师放心,今日交流,段某获益良多,他日若有所悟,定当与大师分享。雪域高原,心灵纯粹,大师于此静修,或许另有一番机缘,能窥得‘虹化’真谛。告辞!”
说罢,他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已如一片轻云般从高台掠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雪线与密林之间,速度之快,远超来时。
鸠摩罗什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山风吹动他红色的僧袍,猎猎作响。他能感觉到,中原之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这位名为段尘,实为大理开国太祖的奇男子此去,必将卷入风暴中心,其自身的武道之路,也必将因这红尘劫难,增添无数变数。
“缘起缘灭,因果交织……‘破碎虚空’,真的能超脱这一切么?”鸠摩罗什喃喃自语,最终缓缓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那象征着智慧与坚守的桑耶寺深处。而远去的段思平,心中已无半点雪域的宁静,只剩下对中原局势的担忧和尽快赶回的急切。逍遥子的警示如同警钟在他心中长鸣,他知道,一场关乎天下气运的暗战,已然拉开序幕。